初夏的风带着暖意,东宫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铺满了半座花园。太子妃之位悬而未决,按例该由位分最高的慕清婉主持这场赏花宴,笼络各院姬妾,也算是东宫的一桩盛事。
消息传到揽月轩时,慕清婉正靠在软榻上,看疏桐用草叶编蚱蜢。那小东西被疏桐编得活灵活现,翠绿的身子,细长的腿,惹得珠月直笑。
“小姐,这赏花宴……”珠月手里拿着帖子,脸上带着几分担忧,“按规矩,确实该您出面主持。可我总觉得,这宴会上怕是不太平。”
慕清婉接过帖子,上面用金粉写着“牡丹宴”三字,烫得人眼晕。她叹了口气,把帖子丢在一边:“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了,只能去应付应付。”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场赏花宴名义上是赏花,实则是各院姬妾较劲的战场。李良娣的才情,张良媛的家世,还有那些低位份却心思活络的,指不定都憋着什么招数。她这个“东道主”,怕是要被架在火上烤。
“汀兰,去把我那件月白色的素纱裙找出来。”慕清婉吩咐道,“首饰就戴那支白玉兰簪,别的什么都不用。”
“小姐,要不要再添点首饰?”珠月有些不放心,“毕竟是主持宴会,太素净了怕是……”
“素净才好。”慕清婉打断她,“越不起眼,麻烦越少。”她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能藏在人群里当背景板,是最好不过的。
汀兰很快取来衣裙,若竹正在灯下绣一方兰草帕子,闻言抬头道:“小姐,我给您绣个牡丹纹样的抹额吧?应景些,也不会太张扬。”
慕清婉点头:“好,简单些就好。”
转眼到了赏花宴当日。
揽月轩的人早早起身忙碌,汀兰给慕清婉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只簪了那支白玉兰簪;若竹连夜绣好的抹额系在发间,月白色的缎面上,一朵淡紫色的牡丹含苞待放,雅致又不失分寸;疏桐检查着带去宴会的点心匣子,里面是些清甜的绿豆糕和杏仁酥,都是些不惹眼却爽口的小食。
慕清婉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素衣,妆容淡雅,和寻常赴宴的姬妾没什么两样,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走吧。”她站起身,珠月连忙扶着她,汀兰、若竹、疏桐跟在身后,一行人行色低调地往花园走去。
花园里早已热闹起来。各色绫罗绸缎在牡丹花丛中穿梭,钗环叮当声此起彼伏。李良娣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裙,正和几位低位份的姬妾谈诗论画,浅笑嫣然;张良媛则一身骑装改的劲裙,站在廊下和几个武将家出身的女眷说笑,英姿飒爽。
两人看到慕清婉进来,都停下了话头,齐齐看来。
“慕姐姐来了。”李良娣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慕姐姐今日这身真素雅。”张良媛也笑着打招呼,目光在她发间的抹额上扫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慕清婉点头回礼:“妹妹们都到得早。”她走到主位旁的次位坐下——主位是空着的,按例留给未来的太子妃,她这个侧妃,只能坐次位。
刚坐下没多久,就见赵灵月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艳粉色的罗裙,头上插满了珠翠,远远望去,像朵开得太盛的芍药,和满园的牡丹倒是“相得益彰”。
“慕姐姐!”赵灵月径直走到她面前,声音甜得发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慕清婉淡淡道:“赵小姐客气了。”她对这位赵小姐没什么好感,总觉得她笑里藏刀。
赵灵月却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坐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慕姐姐这身真素净,是觉得我们这些人不配看姐姐穿好衣裳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慕清婉心里叹气,该来的找茬,还是来了。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赵小姐说笑了。我素来喜欢素净,穿不惯那些花哨的。倒是赵小姐这身,衬得满园牡丹都失了颜色,真是好看。”
她把“好看”两个字说得格外真诚,反倒让赵灵月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没了用武之地。赵灵月噎了一下,讪讪地说:“慕姐姐真会说笑。”
就在这时,有丫鬟来报:“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迎候,连带着赵灵月也收敛了气焰,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萧彻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步履沉稳地走进来,身后跟着苏培。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慕清婉身上,停顿了一瞬,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主位旁的首位坐下。
“都坐吧。”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依言落座,气氛却比刚才拘谨了许多。毕竟太子在场,谁也不敢像刚才那样随意。
慕清婉低着头,假装研究茶杯里的茶叶,心里却在祈祷:千万别注意到我,千万别叫我……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今日的牡丹开得不错。”萧彻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满园盛放的花朵上,“李良娣素来爱诗,可有新作?”
李良娣起身行礼,声音温婉:“回殿下,臣女确有一首拙作,献丑了。”她轻启朱唇,吟诵起来,诗句清丽,对仗工整,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萧彻微微颔首:“不错。”
得到太子称赞,李良娣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
张良媛见状,也起身道:“殿下,臣女不善诗文,昨日得了一把新弓,不如给殿下舞一段箭术助兴?”
萧彻点头:“可。”
张良媛走到空地上,接过侍女递来的弓,动作利落地拉弓搭箭,瞄准远处的靶心。只听“嗖”的一声,箭矢正中靶心!引得一片喝彩。
萧彻也难得露出一丝赞许:“张妹妹箭术又精进了。”
张良媛朗声道:“谢殿下夸奖!”
两人一诗一武,各展所长,把气氛推向了高潮。众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连带着看慕清婉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这位位分最高的慕侧妃,既无诗才,又无武艺,太子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慕清婉却毫不在意,她正偷偷让疏桐拿了块绿豆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味道清甜,正好解腻。在她看来,李良娣和张良媛争着表现,正好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乐得清闲。
就在这时,赵灵月忽然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支沾了露水的粉色牡丹:“殿下,臣女听说慕姐姐最擅插花,不如让慕姐姐给我们露一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慕清婉身上。
慕清婉:“……”
她什么时候擅插花了?这赵灵月分明是故意给她找事!
她放下绿豆糕,刚想开口说“不会”,赵灵月却抢先道:“慕姐姐是东宫位分最高的,这点才艺肯定有的,可别藏着掖着啊。”
这话堵得她没了退路。若是当众说“不会”,不仅丢了自己的脸,还会让人觉得她这个“最高位分”名不副实。
萧彻也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会插花?”
慕清婉心里把赵灵月骂了八百遍,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浅笑:“谈不上擅长,只是略懂一二。既然赵小姐有兴致,那臣妾就献丑了。”
她硬着头皮站起身,珠月连忙递过一个空置的青瓷瓶。疏桐眼疾手快,从花丛中折了几支颜色淡雅的白牡丹和绿叶,递到她手里。
慕清婉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原主记忆里看过的插花样式。她拿起一支白牡丹,修剪掉多余的枝叶,小心翼翼地插进瓶里,又取了几支绿叶点缀,力求自然舒展。
可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个,手忙脚乱的,要么是花枝插歪了,要么是叶子挡了花头,折腾了半天,那瓶花看着还是乱糟糟的,和李良娣的清雅、张良媛的英气比起来,简直拿不出手。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赵灵月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慕姐姐这插花……倒是别致。”
慕清婉的脸颊有些发烫,正想找个借口放下,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她愣了一下,抬头一看,竟是萧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站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住。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她将最后一支白牡丹插进瓶里。
“插花讲究疏影横斜,不求繁复,求意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些?”
随着他的引导,那支白牡丹斜斜地倚在瓶口,与其他花枝交相呼应,原本杂乱的花束瞬间有了灵气,清雅疏朗,竟有种别样的韵味。
慕清婉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周围的笑声早已停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高冷的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教慕侧妃插花?
赵灵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指节都泛白了。
萧彻松开手,看着那瓶花,淡淡道:“还不错。”他没看慕清婉,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慕清婉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支没插完的绿叶,心乱如麻。
她只想安安静静当个咸鱼,怎么就突然成了全场的焦点?
珠月连忙走上前,扶着她回到座位:“小姐,您没事吧?”
慕清婉摇摇头,却不敢再看任何人的目光。她知道,经过刚才那一幕,赵灵月怕是更恨她了,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清静了。
赏花宴剩下的时间,慕清婉如坐针毡。李良娣和张良媛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赵灵月则全程冷着脸,时不时投来怨毒的目光。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花园。
回到揽月轩,关上院门的那一刻,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小姐,您受委屈了。”珠月给她倒了杯热茶,心疼地说。
慕清婉接过茶杯,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没用,连插个花都插不好。”
“那怎么能怪您呢?”汀兰忍不住道,“分明是赵小姐故意刁难!”
若竹也道:“是啊,殿下帮您,也是觉得赵小姐做得过分了。”
慕清婉苦笑。萧彻帮她?或许吧。可那又如何呢?他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她从无人问津的咸鱼,变成众矢之的。
“往后,怕是更不能安生了。”她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里一片茫然。
她的咸鱼生涯,好像总是在不经意间,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风波”打断。而这次赏花宴上的暗箭,不过是个开始。赵灵月的敌意已经摆在明面上,李良娣和张良媛也对她多了几分警惕,她想躲,怕是难了。
疏桐端来一碗莲子羹:“小姐,喝点甜的顺顺气。不管她们怎么闹,咱们守好自己的院子,总能过去的。”
慕清婉看着几个侍女真诚的眼神,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是啊,至少她还有珠月,有汀兰、若竹、疏桐,有这个能让她暂时喘息的揽月轩。
不管外面风雨如何,她守好这里,做好自己,总能找到当咸鱼的办法。
只是,她不知道,花园里的那一幕,早已被有心人传到了宫外。赵尚书府里,赵灵月正哭哭啼啼地向父亲告状,而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即将席卷这座看似平静的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