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纹暖玉的温热,如同冬日里偷来的一缕残阳,微弱,却实实在在熨帖着灼衣冰封的经脉与枯竭的灵源。王林自那日近乎仓促的抽身后,再未与她有过任何肢体接触,连目光都收敛得更加苛刻,仿佛要将那瞬间的波动彻底抹杀。
但灼衣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便难以完全复原。
她的状态稍微好了一些,至少不再终日昏沉。暖玉持续发挥效力,让她有了更多清醒的时间去观察,去计算,去……“经营”她作为“有用药引”的形象。
王林依旧在搜寻各种温养材料,其中不乏一些偏门、古老、甚至记载不详的奇物。这给了灼衣机会。
这一日,王林取出一团“混沌息壤”。此物传说是开天辟地时遗留的土系精华,蕴含磅礴生机与造化之意,对稳固魂魄根基有奇效。但它性状极不稳定,若处置不当,磅礴生机可能瞬间转化为狂暴的毁灭之力,伤及魂魄根本。
王林凝视着掌心那团不断变幻形状、色泽浑浊、气息时而温和时而暴戾的土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此物罕见,相关记载语焉不详,他并无十足把握。
就在他指尖灵力试探性地包裹上去,混沌息壤表面泛起危险涟漪时——
角落里的灼衣,轻轻“咦”了一声。
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点仿佛看到熟悉事物的、不自觉的好奇。
王林指尖一顿,侧目望去。
灼衣靠在洞壁,正微微歪着头,看着那团混沌息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神情,仿佛在记忆深处翻找着什么。
“此物……我似乎在族中古老壁画上见过。”她声音轻柔,带着不确定,“好像是……祭祀地母时用的‘引子’?”
王林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寂,看不出情绪。
灼衣仿佛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垂下眼睫,声音更低:“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壁画下面有句很古老的谒语,大概是说……‘混沌非混沌,心有乾坤方显仁’。”
她顿了顿,像是努力回忆,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画着圈,“好像……是需要以最纯粹的‘守护’或‘孕育’意念为引,点化其中一点灵机,方能化狂暴为温顺,取其造化生机……蛮力镇压或炼化,只会适得其反。”
说完,她似乎耗尽了力气,轻轻咳嗽两声,重新蜷缩起来,将半张脸埋入臂弯,只露出一双有些茫然又有些怯怯的眼睛,偷偷瞥了一眼王林的反应。
她在赌。赌狐族历史悠久的传承中,或许真有关于这类天地奇物的零星记载。赌她给出的信息半真半假,既有看似合理的依据(壁画、谒语),又有模糊的指向(“守护”“孕育”意念)。更重要的是,这个指向,再次精准地对准了他唯一可能拥有的“纯净”心念——对李慕婉的守护。
王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回手中的混沌息壤。
“守护……孕育……”他低声重复,眼底晦暗不明。
他尝试收敛所有杂念,将心神再次沉入那个因婉儿而存在的宁静角落。这一次,比引动养魂木时更加艰难。混沌息壤蕴含的法则更加原始混沌,需要的意念也更加纯粹。
时间一点点流逝。息壤表面的狂暴涟漪时隐时现。
就在王林的意念即将触及息壤核心那一点混沌灵机时,灼衣又细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点化……好像不是强行灌注……是……共鸣?像水滴融入大海,找到它本身最渴望的那一丝‘仁’性……”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息壤能量波动的微响淹没。
但王林听见了。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试图“引导”或“点化”,而是极其罕见地,完全敞开了自己那缕守护意念,不带任何强迫,只是纯粹地呈现,如同在无尽混沌中,亮起一盏微弱却执着不灭的灯。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团不断变幻、充满不确定性的混沌息壤,在接触到这缕纯粹守护意念的刹那,突然停止了狂暴的波动。浑浊的色泽开始沉淀,中心处,一点温润醇和的土黄色光华,缓缓亮起,如同混沌初开时第一缕稳定的地气。
成了。
磅礴却温顺的造化生机,自那点光华弥漫开来。
王林睁开眼,看着掌心趋于稳定的混沌息壤,又看了一眼角落里似乎因为“多嘴”而有些忐忑的灼衣。
“你还知道什么。”他问,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灼衣似乎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只是……小时候贪玩,喜欢去藏古老东西的洞窟里翻看……杂七杂八的,记了些零碎……大多都忘了。”
“想起来。”王林言简意赅。
灼衣咬了咬下唇,露出挣扎的神色,半晌才低声说:“有些……可能需要特定的辅助之物,或者……环境。光靠意念,恐怕不够。”
“说。”
“比如……若是需要引动‘月魄精金’的至阴魂力,最好在月华最盛的子时,佐以‘三阴草’汁液调和,方能不伤魂体根本……”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王林的脸色,“又比如‘太阳精晶’太过暴烈,需以‘寒髓玉瓶’盛放,置于‘九幽寒泉’眼上方可缓缓抽取其纯阳魂力,否则恐有灼魂之危……这些,都是我胡乱看到的,不知真假……”
她报出的几样材料,无一不是罕见难寻之物,其中“寒髓玉瓶”和“九幽寒泉”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珍或险地。但对应的功效,听起来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王林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回珠的表面。
他没有立刻表态,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将成功点化的混沌息壤,小心地引向石台上的魂光。
接下来的日子,灼衣“想起”的零碎知识似乎多了起来。有时是关于某种材料的处理禁忌,有时是关于不同材料间极其细微的配伍技巧,有时甚至只是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她总是说得小心翼翼,带着不确定和惶恐,再三强调自己只是“可能记错了”“胡乱看的”。但每次她提供的碎片信息,经王林验证或尝试后,往往都能让温养过程更顺畅一丝,或避免一些潜在的麻烦。
王林依旧很少回应。但他搜寻材料的清单上,悄然多出了几样东西:三阴草、寒髓玉瓶的线索、甚至一处疑似存在九幽寒泉的绝地标记。
而灼衣,则在一次“无意”提及某种名为“凝碧苔”的伴生灵草,对修复因外力冲击造成的细微经脉裂痕有奇效后,“幸运”地发现,王林下次带回的材料中,恰好夹杂了几片不起眼的、散发着清凉生机的凝碧苔。
他没有给她。但当她某次“虚弱昏迷”后醒来,发现身下那干燥的兽皮旁边,多了几片被碾碎成糊状、散发着浓郁清凉气息的碧色苔藓。汁液正好渗透兽皮,与她后背几处因长期蜷缩和锁链压迫而产生的、细微的灵气淤塞处隐隐相合。
她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多看那苔藓一眼,只是蜷缩着,仿佛依旧昏沉。
但背对着王林的方向,她苍白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看,火种已经埋下。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提供灵源的“药引”。她成了他温养婉儿魂魄过程中,一个偶尔能提供“有价值建议”的……活体古籍。
这定位依然卑微,依然危险。但比起纯粹的物品,终究多了一丝“互动”和“不确定性”。
王林需要她活着,需要她“想”起更多可能有用的知识。
而她,则利用这份“需要”,一点点为自己窃取喘息之机,窃取疗伤之物,窃取……在他那严密掌控的规则下,一丝丝活动的缝隙。
就像在冰冷的锁链地狱里,偷来一簇微弱的、属于自己的火苗。
她不知道王林是否真的相信她那些“零碎记忆”。或许信,或许只是宁可信其有。或许,他也在利用她的“知识”,同时评估着她的价值与威胁。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条由谎言、算计、半真半假的记忆碎片铺就的险径,她暂时走通了。
暖玉温热着心口。
凝碧苔的清凉舒缓着背后的隐痛。
而她心底那簇狐火,在锁链的缝隙间,燃烧得越发幽深,越发冷静。
下一次,她该“想起”什么呢?
或许是某种能“稳固灵源输出,减少无谓逸散”的、需要某种特定灵石布设的“安魂阵”?
而布阵所需的灵石,自然需要更“纯净”的灵气环境来激发……比如,靠近她这个“灵源”本身?
窃火之路,漫长而险。
但每偷得一丝暖意,每拓宽一寸缝隙,都让那最终挣脱禁锢、反噬其主的渺茫希望,增加了一分重量。
哪怕这希望,依旧浸在冰冷的绝望与恨意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