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浸得深了,连傍晚的风掠过窗棂时,都带着几分沁骨的凉。别墅里的壁炉依旧燃着,橙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木柴,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成了这空旷宅邸里最安稳的背景音。
沈清禾给傅司恒洗完澡,抱着小家伙回了儿童房。孩子裹着一身毛茸茸的兔子睡衣,脸颊红扑扑的,脑袋搁在他的臂弯里,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沈清禾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柔软的床沿,捏着一本绘本,低声讲着小熊找蜂蜜的故事。他的声音清润,像掺了温水,一字一句都放得极轻,怕惊扰了这满室的静谧。
傅司恒听得认真,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均匀。
沈清禾停了声,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淌进来,落在孩子熟睡的脸上,勾勒出软乎乎的轮廓。他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傅司恒抱到床上,替他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拂过孩子温热的脸颊,眼底的柔色又浓了几分。
这份工作,处处都透着小心翼翼,可傅司恒的软糯乖巧,总能熨帖他心底的疲惫。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带上门时,刻意放缓了力道,只让门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转身往客厅走的步子,却在玄关方向顿住了。
沈清禾的呼吸下意识放轻。
客厅的沙发里,陷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是傅景舟。
沈清禾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来这里快三个月,这是第三次见到这位别墅的主人。男人常年驻守在市中心的顶层写字楼,偶尔回老宅,鲜少踏足这座专为傅司恒准备的别墅。
傅景舟靠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却依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他指尖夹着一支烟,烟身雪白,却没有点燃,只任由那点星火般的红,在暖黄的灯光里明灭。
暖黄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锋利流畅的下颌线,平日里冷冽的眉眼,被暮色柔化了些许,连带着那双总是淬着冰的眸子,都淡了几分锋芒。他面前的茶几上,摊着几份文件,密密麻麻的字迹间,还夹着几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合同,字里行间都透着商业谈判的硝烟味。
沈清禾没敢出声,只攥紧了衣角,想悄无声息地绕去厨房倒杯水。他对这位傅总知之甚少,只从老宅佣人嘴里听过只言片语——说他手段狠厉,说他心思深沉,说他一年到头也抽不出几天时间陪孩子。
“站住。”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客厅的宁静。那声音像是磨砂纸轻轻擦过石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慑力。
沈清禾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背脊瞬间绷紧,连指尖都跟着轻轻发颤。他转过身,垂着眉眼,不敢去看沙发上的人,声音压得极低:“傅总。”
傅景舟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双眸子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深邃,像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却没有了传闻里的锐利。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沈清禾,从他额角微湿的碎发,到他依旧穿着的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再到他攥得发白的指尖。
沈清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掌心沁出一层薄汗。他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那双洗得有些褪色的帆布鞋,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局促。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竟惹来了这位极少露面的傅总的注意。
“恒恒睡了?”傅景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比传闻里的冷硬柔和了些许,像是被壁炉的暖意焐化了一角。
“嗯,”沈清禾低声应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刚睡着,睡前听了会儿故事。”
傅景舟“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茶几上的文件,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那声音很轻,笃,笃,笃,一下下敲在沈清禾的心上,让他莫名地紧张,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
空气里,又弥漫开那股冷冽的雪松香。
沈清禾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还是能清晰地闻到,那股属于傅景舟的信息素气息。很淡,却像长了脚,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鼻腔,漫进四肢百骸。以往他对任何Alpha的信息素都免疫,可唯独傅景舟,像是打破了他体质的某种屏障,让他能精准捕捉到那股独特的味道。
甚至,他还从那股冷冽的雪松香里,品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清禾匆匆压了下去。他算什么人,不过是个靠着照顾孩子谋生的保姆,怎么敢揣测傅景舟的心思。更何况,这位傅总于他而言,不过是偶尔出现的陌生人。
“家里的佣人说,你照顾恒恒很用心。”傅景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沈清禾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位极少踏足别墅的傅总,会特意过问孩子的事。他垂着头,手指抠着衬衫的衣角,恭敬地答:“这是我应该做的,恒恒很乖。”
傅景舟没再说话,只是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文件,翻了几页,目光却没落在字迹上,不知怎么的,又飘回了沈清禾身上。
这个保姆,看起来太年轻了。十九岁的年纪,本该是在教室里读书,为了考卷上的分数发愁的年纪,可他身上,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隐忍。洗得发白的衬衫,却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身形单薄得像一折就断,却总能把傅司恒照顾得妥帖周到,连孩子挑食的毛病,都被他悄悄改了大半。
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Alpha的侵略性,也不是Beta的平和,而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像雨后被冲刷过的青草地,又像山间悄悄绽放的木兰花,清清淡淡的,却能奇异地抚平人心底的烦躁。
傅景舟的眉峰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活了三十二年,见过的Omega不计其数,他们的信息素,要么甜腻得发齁,要么魅惑得勾人,从未有过这样干净的味道。
可他记得,这份保姆的简历上,明明白白填的是Beta。
这个念头,让傅景舟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但他没再深究,只是将文件合了起来,动作利落起身。笔挺的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阴影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像一道沉默的山。
“我走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听不出什么情绪。沈清禾连忙点头,腰弯得更低了些:“傅总慢走。”
傅景舟没再看他,迈步朝玄关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清禾的心尖上。直到玄关的门被轻轻带上,那股冷冽的雪松香的气息,才渐渐淡了下去。
沈清禾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紧绷的背脊终于垮了下来。
他转身往厨房走,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茶几。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崭新的药箱。
沈清禾愣住了。
他想起昨天傍晚,他在院子里搬那盆沉甸甸的桂花树,不小心蹭破了手背,渗出血珠时,恰好被来接傅司恒去老宅的傅景舟撞见。当时傅景舟只是蹙眉问了一句“怎么弄的”,他随口答了句“搬花盆蹭的”,没当回事。毕竟这位傅总日理万机,转头怕是就忘了这点小事。
没想到……
他走过去,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白色的药箱。箱面上印着烫金的logo,是他只在医院里见过的牌子,价格不菲。
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碘伏、无菌纱布、祛疤药膏,甚至还有几支消炎止痛的凝胶,都整整齐齐地码着。
暖黄的灯光落在药箱上,映得他的指尖微微发烫。
沈清禾看着那些东西,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他总觉得,傅景舟像一座终年不化的冰山,冷得让人不敢靠近,更遑论记住一个陌生人的小伤。可这座冰山,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漾开了一圈浅淡的涟漪。
窗外的晚风,卷着梧桐叶的沙沙声,吹过落地窗。沈清禾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薄纱窗帘的一角。
夜色里,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缓缓驶出别墅的大门,尾灯像两颗红色的星子,渐渐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里的擦伤已经结痂,浅浅的一层,像一道淡粉色的痕。可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连带着心底,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
他不知道,这样极少的碰面,会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成为他反复回味的碎片。
更不知道,那股惊鸿一瞥的雪松香,会在某一天,毫无预兆地,再次席卷他的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