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到底还是没去成工厂。
他坐在沙发上，反复看着手机屏幕上王主任发来的几条催促消息，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林晚坐在餐桌旁，手里攥着那碗还没喝完的葱花蛋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背影。直到确定他真的不会再起身，悬了一早上的心，才终于缓缓落了地。
“成绩单还去不去领？”林建国突然回头问她。
林晚愣了一下，才想起今天原本的正事。她连忙点头：“去，当然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林晚刻意放慢了动作。她看着父亲走进卧室，换了件干净的蓝色衬衫，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男人，眉眼间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挺拔。上辈子她怎么就没发现，父亲其实是个很精神的人呢？
去学校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林建国推着那辆骑了十几年的旧自行车，林晚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角。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夏天特有的燥热，还有父亲身上淡淡的机油味。这味道曾经让她无比嫌弃，觉得那是贫穷和辛劳的象征，可现在，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领完成绩单，林晚的成绩依旧是中等偏上。上辈子她就是这个水平，不好不坏，让父亲操了不少心。
走出校门时，林建国正靠在自行车上，和隔壁班的家长聊天。看到她出来，他立刻结束了对话，迎了上来：“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跟以前差不多。”林晚把成绩单递给他。
林建国接过成绩单，认真地看了起来。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手指在成绩单上轻轻点着，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图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语气平淡：“数学还是有点差，回头我给你找个补习老师。”
“不用了爸，”林晚连忙摆手，“我自己多做做练习题就好了，补习要花好多钱呢。”
上辈子父亲就是这样，为了让她提高成绩，省吃俭用给她报了补习班。可那时候的她，却觉得父亲是在逼她，不仅不好好上课，还故意跟他作对。现在想起来，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建国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成绩单小心地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回家的路上，林晚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爸，我们能不能绕个路，去趟菜市场？”
“怎么突然想去菜市场？”林建国有些疑惑。
“我想给你做顿好吃的。”林晚的声音轻轻的，“我听说，胃病要好好养，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
林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会做什么好吃的？别到时候浪费钱。”
“我可以学啊。”林晚仰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爸，你就陪我去嘛。”
林建国拗不过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林晚拉着父亲的手，在各个摊位间穿梭。她仔细地挑选着新鲜的蔬菜和鱼肉，还不忘向摊主请教烹饪的方法。林建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讨价还价，脸上满是惊讶。
他的女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的林晚，从来不会主动来菜市场，更不会关心菜价。每次让她帮忙买个菜，她都要磨蹭半天，买回来的菜要么不新鲜，要么贵得离谱。
可现在的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回家的路上，林建国看着车后座上满满当当的菜，忍不住问：“晚晚，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啊，爸，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最近太反常了。”林建国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以前你从来不会关心我的身体，也不会主动给我做饭。你是不是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还是说，你谈恋爱了？”
林晚哭笑不得：“爸，你想什么呢？我没有谈恋爱，在学校里也没受委屈。我就是突然觉得，以前对你太不好了，想好好补偿你。”
林建国沉默了。
他骑着自行车，脚下的踏板缓缓转动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说了一句：“傻孩子，爸不需要你补偿。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好大学，比什么都强。”
林晚的鼻子一酸，她把头靠在父亲的背上，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林晚一头扎进了厨房。她照着摊主教的方法，手忙脚乱地忙碌着。林建国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想上前帮忙，却又被她赶了出来。
“爸，你去客厅等着就好，今天我来做饭，你什么都不用管。”
林建国只好作罢，转身走进了客厅。他坐在沙发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厨房。听着里面传来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饭菜做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晚端着两菜一汤走出来，脸上满是得意：“爸，你快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林建国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菜的味道其实很一般，甚至还有点咸，可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好吃，太好吃了。”他一边吃，一边点头。
林晚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既开心又酸涩。上辈子，她从来没有给父亲做过一顿饭。父亲总是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可她却总是挑三拣四。
吃完饭，林晚主动收拾碗筷。林建国想帮忙，却被她拒绝了。
“爸，你去休息吧，这些活我来干就好。”
林建国只好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可他却没有心思看，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厨房的方向。
林晚洗完碗，走进客厅的时候，看到父亲正靠在沙发上，微微闭着眼睛。灯光下，他的头发里，已经有了不少银丝。
林晚的心里一紧，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一条毯子，盖在了父亲的身上。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父亲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王主任发来的消息：“林师傅，你今天怎么没来？机床的问题很严重，最后还是请了外面的师傅来修的，花了不少钱。”
林晚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愧疚。她知道，父亲为了她，肯定得罪了王主任。
她轻轻拿起手机，想帮父亲回复消息，却不小心点进了相册。
相册里，大多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有她刚出生时的照片，有她上幼儿园时的照片，有她第一次得奖状时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被父亲精心保存着。
翻着翻着，林晚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上辈子，她从来不知道，父亲的手机里，竟然存着这么多她的照片。
她正想把手机放回去，却突然看到了一个加密的相册。相册的名字，是“晚晚的梦想”。
林晚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她尝试着输入密码。她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不对。输入了父亲的生日，也不对。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输入了“清华大学”四个字。
相册，竟然打开了。
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段录音。
林晚点开录音，父亲那熟悉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
“晚晚从小就想考上清华大学，她说，那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可是我知道，以她现在的成绩，想要考上清华大学，很难。不过没关系，爸会努力赚钱，给她报最好的补习班，买最好的复习资料。只要她能好好学习，爸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让她实现梦想。
晚晚，爸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也对不起你妈，没能照顾好你。可是爸真的很爱你，爸只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录音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可林晚却听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她一直以为，父亲从来不在乎她的梦想。她以为，父亲只希望她能考上一个普通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
可她没想到，父亲竟然把她小时候随口说的一句话，记了这么多年。
这时，沙发上的林建国，突然动了一下。
林晚连忙擦干眼泪，把手机放回原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林建国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林晚站在面前，他微微愣了一下：“晚晚，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爸。”林晚连忙低下头，“可能是刚才切洋葱，辣到眼睛了。”
林建国没有怀疑，他轻轻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好。”林晚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靠在门板上，失声痛哭。
她终于明白，父亲的爱，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藏在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里。藏在那碗热腾腾的葱花蛋汤里，藏在那一张张精心保存的照片里，藏在那段加密的录音里。
而她，却用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才终于读懂了这份爱。
夜深了，林晚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暗暗发誓。
这一次，她不仅要让父亲好好活着，还要努力学习，考上清华大学。
她要替父亲，也替上辈子的自己，实现那个未完成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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