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化工厂的旧账,像是被烈火撬开的潘多拉魔盒,一翻开,就是满纸的血泪和罪恶。
八年前,红光化工厂的厂长姓沈,名敬山,当年靠着偷排化工废料降低成本,赚得盆满钵满,陆长庚是他的左膀右臂,负责车间的废料排放,两人勾结,把未经处理的二硫化碳、苯、甲醛等剧毒废料,直接排进了厂区下游的青弋河,导致沿岸三个村子的村民集体中毒,轻则头晕呕吐,重则器官衰竭,甚至有十几个孩子患上了先天性的血液病,一辈子都治不好。
村民们集体上访,警方介入调查,沈敬山眼看事情败露,连夜卷走了厂里的所有流动资金,带着家人跑路,从此销声匿迹,杳无音信。陆长庚被推出来顶罪,因为证据不足,只判了三年缓刑,还私吞了厂里二十三名职工的补偿金,每人两万,共计四十六万,那些职工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靠着补偿金养家糊口,被陆长庚坑了之后,有的妻离子散,有的重病缠身,有的甚至被逼得跳了河。
这二十三名职工里,有一个人,叫陈铁军,当年四十二岁,是化工厂的技术员,也是厂里唯一懂化工废料处理的人,他多次劝阻陆长庚和沈敬山不要偷排废料,还偷偷收集了厂里的排污证据,想交给警方,结果被陆长庚发现,不仅被打了一顿,还被克扣了补偿金,连工作都丢了。
陈铁军的妻子,当年就是喝了青弋河的水,患上了严重的肾病,常年透析,家里的积蓄全部花光,女儿考上了大学,却因为没钱交学费,被迫辍学打工。八年来,陈铁军一边照顾妻子,一边打零工糊口,一边追查沈敬山和陆长庚的下落,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和刻骨的仇恨,是陆长庚的仇家里,最恨他的一个,也是最有作案动机的一个。
更关键的是,陈铁军懂化工,知道二硫化碳的特性,知道如何用最少的剂量,烧出最烈的火,也知道化工厂的监控死角和逃生路线,他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条件,有作案时间,甚至,他的指纹,和羊角锤柄上的那枚指纹,有七分相似。
江屹川和林舟找到陈铁军的时候,他正在城西的一个废品回收站里分拣塑料瓶,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上布满了老茧和划痕,脸上黝黑,眼神浑浊,看到警察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
他的家里,就在废品回收站旁边的棚户区,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平房,阴暗潮湿,墙上贴着女儿的奖状,床头摆着妻子的透析单,桌上放着一瓶没吃完的降压药,还有一沓泛黄的化工厂老照片,照片上的陈铁军,穿着白大褂,站在化工厂的实验室里,眼神清澈,意气风发,和现在的模样,判若两人。
面对江屹川的讯问,陈铁军的回答很平静,没有慌乱,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麻木的悲凉。
“我恨陆长庚,恨沈敬山,恨他们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沿岸的村民。”陈铁军坐在小板凳上,指尖摩挲着照片的边缘,声音沙哑,“八年来,我每天都想杀了陆长庚,想让他偿命,想让他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但我没有杀他,我知道杀人犯法,我知道我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就没人照顾了,我就算再恨,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
“陆长庚死的那晚,我在废品站分拣瓶子,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回收站的老板和几个工友都能作证,我没有离开过,也没有去过红光化工厂。”
他的不在场证明,天衣无缝。
废品站的老板和工友,都能证明他当晚一直在干活,监控也拍到了他的身影,没有离开过废品站半步。他的指纹,和羊角锤上的指纹,虽然相似,却不是同一个人的,只是因为常年干粗活,指纹磨损严重,才会有相似的纹路。他的身上,没有化工原料的气息,衣服上也没有烧焦的痕迹,家里也没有找到任何和焚尸有关的东西。
陈铁军不是凶手。
线索再次断了,迷雾再次笼罩。
陆长庚的仇家太多,有职工,有村民,有商贩,每个人都有杀他的动机,却都有不在场证明,每个人都恨他入骨,却都没有作案的痕迹。红光化工厂的旧账,翻出来的越多,疑点就越多,八年前沈敬山卷款跑路,真的只是为了钱吗?陆长庚私吞补偿金,真的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吗?那笔被卷走的流动资金,到底去了哪里?沈敬山,真的消失了吗?
江屹川站在棚户区的巷口,看着陈铁军佝偻着背,继续分拣塑料瓶的背影,心里的疑点越来越重。
陆长庚的死,绝对不是简单的仇杀。
凶手焚尸,不是为了掩盖身份,而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上的其他痕迹,可能是化工原料的残留,可能是凶手的DNA,可能是八年前排污的证据。凶手选择在红光化工厂作案,不是因为这里偏僻,而是因为这里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是陆长庚和沈敬山犯下罪孽的地方,凶手想让他死在自己造的孽里,死在自己污染的土地上。
这个凶手,不是普通的仇家,他是八年前那场排污案的亲历者,是受害者,也是知情人,他不仅恨陆长庚,更恨沈敬山,他杀陆长庚,只是第一步,他的目标,是沈敬山,是八年前所有的罪人。
八载沉怨,毒流千里,旧账未清,新仇又起。
这场焚尸案,只是一个开始,一场复仇的序幕,一场清算的号角。
江城的雾,更浓了,裹着青弋河的毒水,裹着化工厂的焦烟,裹着八年前的血泪,死死地锁着江城的每一个角落,也锁着那些被尘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