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老城区，雪落得比别处厚些，青石板路被雪盖得平整，踩上去咯吱作响，香烛店的木门挂着棉帘，掀起来就是一股浓郁的檀香混着朱砂的腥气，呛得人鼻腔发酸。

江屹川没穿警服，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棉服，戴着深色的毛线帽，混在晨练的老人里，走进了巷口那家开了三十年的「福顺香烛铺」。老板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姓陈，守着铺子一辈子，江城老城区的人，谁买过香烛朱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姑娘要的朱砂，是最细的那种，用来画符的，还有黄牛皮纸，要手撕的，不要裁的，说要写东西用。”陈老太坐在炭火盆旁，搓着冻红的手，回忆着三天前的客人，“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穿着米色的羽绒服，戴着口罩和围巾，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很亮，也很冷，像是结了冰。说话的声音细细的，是个女人，付钱的时候，手指很细，指节上有一道疤，像是被刀划的。”

女人。

江屹川的指尖顿了顿，心里的那层雾，散了一角。

监控里的绑匪是个一米七五的男人，香烛铺里的买主是个一米六的女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个动手绑人，一个准备赎帖，双影同行，分工明确。

这就解释了所有的违和——程茂是那个精于算计的会计，负责谋划、算账、摸清赃款的底细，而那个女人，是那个动手的狠人，负责绑架、迷晕、布置现场，懂拳脚，懂江湖路子，心狠手辣，手里有刀。

两人是同伙，也是搭档，一个出脑，一个出手，把这场绑架案做得滴水不漏。

“陈老太，您还记得她买了多少朱砂和纸吗？”江屹川递过一杯热茶，语气温和，没有盘问的凌厉。

“朱砂买了二两，纸买了三张，都是最好的。”陈老太抿了口茶，叹了口气，“这年头，买朱砂画符的年轻人少了，那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眼神却老得很，像是经历了太多事，恨得太深。”

恨。

这个字，戳中了要害。

他们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恨。

恨沈敬山，恨他当年卷款跑路，害得化工厂的职工家破人亡；恨警方，恨八年前的案子判得太轻，恨沈敬山的赃款被封存，却没能还给那些被污染的村民和被克扣补偿金的职工。

他们要的不是赃款本身，是要让警方把这笔黑钱拿出来，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八年前的债，还没还清；是要让沈敬山的罪恶，以另一种方式，被清算。

江屹川走出香烛铺时，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把积雪照得发亮。林舟的电话打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却又刻意压低了音量：“江队，查到了！程茂出狱后，一直和一个女人来往，那女人姓叶，名岚，二十七岁，八年前红光化工厂排污案的受害者，她的父母当年喝了青弋河的水，双双患上尿毒症去世，她自己也因为中毒，落下了病根，常年吃药。”

“叶岚有前科，三年前因为持刀伤人被判了缓刑，她的父亲当年是化工厂的维修工，被陆长庚克扣了补偿金，走投无路，跳河自尽了。她恨沈敬山，恨陆长庚，恨所有和化工厂案有关的人，更恨警方当年没能让沈敬山伏法。她的身高体型，和陈老太说的一模一样，指节上也有一道刀疤，是当年伤人时留下的。”

叶岚，程茂。

一个是化工厂案的受害者，一个是化工厂案的漏网之鱼。

一个恨入骨髓，一个走投无路。

两个本该是对立面的人，却因为同一份恨，走到了一起，策划了这场绑架案。

江屹川站在巷口，看着远处的江面，阳光把江面的薄冰照得晶莹剔透，像是一面镜子，映着江城的天，也映着人心深处的恨。

他终于明白，这场绑架案的本质，不是求财，不是勒索，是一场迟了八年的复仇。

一场用孩子的性命做赌注，用警方的底线做筹码，用沈敬山的赃款做引子的复仇。

他们的恨，太沉，太深，太痛，痛到失去了理智，痛到不惜用无辜的孩子，来换取自己的执念。

“查叶岚和程茂的落脚点，老城区的棚户区、废弃的仓库、化工厂周边的民房，重点查能看到江滩老码头的地方。”江屹川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多了一丝沉重，“另外，联系市局，申请动用沈敬山的赃款，按照绑匪的要求，准备三千万，今晚八点，江滩老码头，我去赴约。”

林舟的声音顿住了，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江队，你真的要去？太危险了，他们是亡命之徒，手里可能有刀，有枪！”

“我不去，谁去？”江屹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坚定，“他们要的是我单人赴约，要的是一个说法，要的是八年前的公道。孩子平安，是底线，只要能换他们平安，我去一趟，值得。”

电话挂断，巷口的风卷着残雪，掠过耳畔，阳光渐渐西斜，把江屹川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的积雪上，坚定，孤直，没有一丝动摇。

江滩老码头，今晚八点。

一场赌局，即将开场。

对手，是两个被恨裹挟的亡命之徒。

赌注，是五个孩子的平安，是警方的底线，是八年前的旧账。

而他，是唯一的赌徒。

香烛，旧账，双影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