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夜,来得早,暮色四合时,江滩的风已经刺骨的冷,老码头的吊机锈迹斑斑,歪歪斜斜地立在江边,江面的薄冰被风吹得咔咔作响,浪头拍在码头的石阶上,溅起细碎的冰碴,打在裤腿上,瞬间冻成霜。
八点整,江屹川准时出现在老码头的石阶上。
他没穿警服,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里面套着保暖的毛衣,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包里装着三千万的现金,都是从沈敬山的赃款里取出来的,一沓沓码得整齐,用牛皮纸封着,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发酸。
他没带枪,没带对讲机,没带任何防身的东西,身上没有警徽,没有证件,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孤身一人,赴一场生死之约。
特警和技术队的人,都藏在江滩的芦苇荡里,离码头三百米远,林舟握着对讲机,手心全是汗,声音压得极低,反复确认:“江队,能听到吗?我们就在你身后,只要你发出信号,我们立刻冲上去!”
“不用。”江屹川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很平静,没有一丝紧张,“我要的是谈判,不是抓捕,至少现在不是。你们守着就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关掉对讲机,塞进帆布包,一步步走上码头的石阶,脚步沉稳,不快不慢,像是走在自家的院子里。
码头的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旁站着两个人。
男人是程茂,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鸭舌帽压得很低,口罩没摘,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手里攥着一个计算器,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敲击着,像是在算着什么账,身形佝偻,透着一股常年算计的疲惫。
女人是叶岚,穿着米色的羽绒服,围巾摘了,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眉眼清秀,却刻着化不开的戾气,眼神冷得像江面的冰,手里握着一把折叠刀,刀刃打开,在暮色里闪着寒光,指节上的那道疤,格外醒目。
两人的身后,没有其他人,没有埋伏,没有武器,只有江风,只有浪涛,只有码头的寂静。
他们果然是孤身一人,和他一样。
“钱带来了?”叶岚先开的口,声音很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刀刃在指尖转了一圈,寒光映着她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带来了,三千万,一分不少,都是沈敬山的赃款。”江屹川把帆布包放在木桌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的现金,“孩子呢?我要确认他们平安。”
程茂抬手,把一部手机推到江屹川面前,屏幕上是一段视频,五个孩子坐在一间亮着灯的房间里,穿着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面包和牛奶,正在吃东西,脸上的恐惧少了很多,只是眼神还有些怯生生的。视频的最后,是孩子的笑脸,还有一句稚嫩的话:“警察叔叔,我们很好。”
孩子平安。
江屹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指尖的紧绷,也慢慢放松下来。
“你倒是胆子大,真的敢单人赴约,真的敢把沈敬山的赃款带来。”叶岚的目光落在帆布包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释然。
“我不是胆子大,是你们没伤人。”江屹川看着她,目光平静,没有敌意,没有指责,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的理解,“你们绑孩子,不是为了杀他们,只是为了逼我来,逼警方拿出这笔钱,逼所有人记住八年前的事。你们恨沈敬山,恨陆长庚,恨那些毁了你们家的人,我懂。”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叶岚心里的闸门。
她的情绪瞬间崩溃,握着刀的手开始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刀刃上,溅起细碎的水珠,瞬间冻成冰:“你懂?你凭什么懂?八年前,我爸妈喝了青弋河的水,躺在病床上等死,没钱透析,没人管,沈敬山卷着钱跑路,陆长庚扣着补偿金,警方查了半年,最后只判了陆长庚缓刑,这公道在哪里?!”
“我爸是化工厂的维修工,干了一辈子,最后连补偿金都拿不到,走投无路跳了河,我妈跟着他去了,我一个人活着,常年吃药,生不如死,这仇,我记了八年!我恨他们,恨所有和化工厂案有关的人,恨这笔赃款被封在警局,却没能还给我们这些受害者!”
她的哭声,在江滩的暮色里回荡,凄厉,悲凉,带着八年的委屈和痛苦,像是一把尖刀,刺得人心里发酸。
程茂站在一旁,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指尖的计算器,敲得越来越快,像是在算着一笔永远算不清的账。他的恨,没有叶岚那么浓烈,却也沉在心底八年,他卷走备用金,躲了八年,赌了八年,最后还是走投无路,被这股恨裹挟着,走上了绝路。
江屹川没有打断她的哭声,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她的控诉,听着她的委屈,听着八年前那场排污案,留给受害者的,是一辈子的伤痛和恨。
他是刑警,是执法者,他要维护法律的尊严,要抓捕罪犯,可他也是人,他能理解这份恨,能理解这份痛,能理解这份迟了八年的执念。
法律是底线,可人心,是有温度的。
正义是原则,可公道,是要对得起那些受苦的人。
暮色渐浓,江风渐冷,江面的冰碴还在作响,码头的木桌上,放着三千万的赃款,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放着一部录着孩子笑脸的手机。
这场谈判,没有硝烟,没有冲突,只有人心的对峙,只有恨的倾诉,只有迟来的理解。
江屹川看着叶岚,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看着她手里的刀,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字字千钧:“我可以把这笔钱还给你们,还给八年前所有的受害者,我可以帮你们翻案,帮你们讨回公道,帮你们把沈敬山的罪,钉在耻辱柱上。”
“但你们要答应我,放下刀,自首,认罪,为你们做的事,承担责任。”
叶岚的哭声,戛然而止。
握着刀的手,僵在半空。
刀刃的寒光,映着她的脸,也映着江滩的暮色。
她的眼里,有挣扎,有犹豫,有绝望,也有一丝微光,一丝对公道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