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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纹,佩影,巷底残香

雾锁沉川

晨光依旧浅淡,透过刑侦支队的磨砂窗,落在摊开的卷宗上,纸页上的字迹被晕得柔和,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沉滞。赵二的尸检报告压在最上层,法医补了细致的勘验结果,脖颈处那圈环形针孔,针距分毫不差,入皮深浅一致,不是慌乱间的扎刺,是熟稔的手法,像是用尺量过一般,针孔里还残留着极淡的蚀骨藤汁液,青黑的印子渗进肌理,是死后被人以针引藤汁,锁了血脉,符纸覆在颈间,那扭曲的巫蛊纹路,不是乱画的符篆,是湘西一带失传的锁魂纹,专锢生魂,不让逝者入轮回。

蚀骨藤,江城本地不生,是西南深山里的毒草,藤身覆着青绿色的细纹,熬出来的汁液是墨绿,沾肤即渗,蚀血耗气,无药可解,寻常药铺断不会有,就算是懂草药的人,也极少有人认得这藤,更别说寻来用。

江屹川指尖拂过证物袋里的青铜佩,佩身一寸宽,两面雕花,一面是衔艾飞鸟,羽翼舒展,纹路磨得浅淡,一面是缠枝藤纹,藤蔓绕着佩身,竟是和蚀骨藤的纹路一模一样。佩孔里还留着一截红绳的残缕,褪色发白,捻开来看,绳纹的编织手法,与苏晚那枚桃木牌上的红绳,分毫不差。

是同一种编法,同一种红绳,甚至,是同一个人系的。

林舟推门进来时,手里捏着一叠打印的资料,脚步放得极轻,晨光里他的眉眼凝着沉色,把资料摊在桌上,指尖点在其中一页:“江队,查到了。赵二半年前盗窃的案子,受害人是城西老巷的一个独居老太,当时赵二偷了老太的养老钱,被巡逻民警抓了现行,录口供时他嘴里絮絮叨叨,说自己是被逼的,说城西有个‘药娘’,手里有巫蛊符,能让人一夜发财,也能让人一夜没命,他欠了那药娘的东西,不偷不行。”

“药娘?”江屹川抬眸,墨色的瞳孔里无波澜,只有沉敛的静,指尖还抵着青铜佩的藤纹,触感微凉,磨得指腹发涩。

“是,当时录口供的民警说,赵二嘴里的药娘,就住在城西望江巷,和苏晚住的巷子,只隔了三条横巷。”林舟的声音压得低,怕惊扰了这份沉缓的勘寻,“望江巷周边的老巷,都是连在一起的,青石板路纵横交错,苏晚住的是望江巷最深处,而赵二说的药娘,住在巷尾拐出去的青禾巷,也是一间独院,院里种着草木,常年飘着药味,街坊邻里只知道那女人姓巫,没人喊她全名,都叫她巫娘,性子孤僻,深居简出,和苏晚一样,不与人往来,也不收街坊的好处,只是偶尔会给人熬点草药,治些怪病,代价却从不是钱财。”

巫娘。

药娘。

青禾巷,望江巷,只隔三条横巷。

江屹川想起苏晚的药庐,想起那排整齐的药柜,想起药柜最底层那个上了木锁的小抽屉,那日勘查时,队员撬开了抽屉,里面只有一本泛黄的古旧医书,几张卷边的药方,还有一张夹在书页里的老照片。照片被塑封过,边角磨得发毛,上面是两个眉眼相似的女子,并肩站在江边,都穿着素色的棉麻衣裳,手里都拎着青布药囊,年长些的女子,左眉骨下也有一颗浅痣,和苏晚的痣,长在同一个位置,她的胸前,挂着一枚青铜佩,正是衔艾飞鸟的样式,而年少些的那个,眉眼青涩,手里捏着一枚桃木牌,牌上的“安”字,依稀可见。

那日只当是苏晚的故人,没深查,如今想来,那照片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故人。

是血亲。

年长的是姐,年少的是妹。苏晚的桃木牌,是陈道长刻的,可那牌上的“安”字,笔锋和照片里那桃木牌的字,一脉相承,苏晚的草药手法,处理尸骨的周全,甚至是那草木碱水的熬煮比例,都带着旁人学不来的熟稔,那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本事,是刻在骨子里的传承。

林舟又递过来一份资料,是城西老巷的人口登记,纸页泛黄,字迹模糊,是十年前的老档案:“青禾巷的巫娘,本名巫晚,登记年龄四十二岁,无亲无故,十年前搬到青禾巷,和苏晚搬去望江巷的时间,前后差了三个月。而苏晚的登记信息里,籍贯那一栏是空的,年龄三十六岁,五年前落户望江巷,也是无亲无故。江队,这两个人,名字里都带一个晚字,一个住青禾巷,一个住望江巷,都懂草药,都孤僻,这绝不是巧合。”

巫晚。

苏晚。

江屹川指尖摩挲着青铜佩的飞鸟纹,那飞鸟衔着的艾草,纹路清晰,艾草是苏晚药庐里种了满院的草木,是敛尸气的药,是驱邪的草,也是,巫蛊里常用的引草。

他想起苏晚那封留在窗台上的信,那句「草木有情,药石无义」,当时只当是她感慨自己半生熬药,解不了自己的心结,如今再品,那草木,是她守了一辈子的温软,那药石,是藏在温柔背后的冷厉,是能救人的草药,也是能索命的毒藤。

苏晚懂蚀骨藤吗?

她懂。

她连草木碱水的浓度都能拿捏分毫不差,连细竹砂的颗粒都能磨得均匀,怎会不认得这西南的毒藤?只是她的药庐里,没有蚀骨藤,没有巫蛊符,没有那细密的银针,她的院子里,只有艾草菖蒲,只有温和的草药,只有能救人的方子。

那巫娘呢?

青禾巷的独院,会不会种着蚀骨藤?会不会藏着银针符纸?会不会,才是真正握着巫蛊手段的人?

江屹川起身,捏起那枚青铜佩,证物袋的塑料膜蹭着指尖,微凉的触感里,仿佛能摸到一丝残香,不是艾草的清苦,不是檀香的温软,是蚀骨藤的腥甜,混着朱砂硫磺的燥气,还有一点,极淡的,苏晚药庐里的汤药余温。

两种气息,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去青禾巷。”江屹川的声音沉缓,没有急促,没有凝重,只有笃定的稳,“带技术队,依旧是一寸一寸查,不要惊动街坊,巫娘既懂草药,又懂巫蛊,心思定然缜密,她的院子里,怕是连一点多余的药屑,都不会留。另外,把苏晚那本医书再拿来,逐页翻,重点看里面的批注和夹页,那本书里,一定藏着她们的过往。”

城西的青禾巷,比望江巷更老,更偏,青石板路的缝隙里积着湿泥,墙根的青苔爬得更高,院墙是夯土砌的,斑驳得露出里面的黄土,巷子里的住户不多,大多是独居的老人,晨光落不进巷底,风穿过巷子时,带着一股湿冷的草木气,比望江巷的清苦,多了几分腥甜的涩味。

巫娘的住处,在青禾巷最深处,和苏晚的独院一模一样的格局,老旧的木门,虚掩着,没上锁,推开门时,也是一声苍老的“吱呀”,像是时光在这里,走得格外慢,慢到连门轴的声响,都和望江巷的那扇门,重合在一起。

院子不大,青砖铺地,却没有望江巷的干净,砖缝里长着杂乱的野草,墙角没有种艾草菖蒲,只种着一片爬墙的青藤,藤身覆着墨绿的细纹,藤蔓蜿蜒,缠上屋檐,叶片肥厚,沾着晨露,凑近了闻,一股淡淡的腥甜,直冲鼻腔。

是蚀骨藤。

真的是蚀骨藤。

藤下摆着一个黑釉瓦罐,和苏晚药庐里那只装草木碱水的瓦罐,一模一样的样式,罐口蒙着粗布,掀开时,里面是熬得浓稠的墨绿汁液,液面浮着一层细沫,正是蚀骨藤的汁液,罐沿沾着的绿屑,和赵二颈间针孔里的残渍,和乌篷船木盒上的漆屑,竟是同一种颜色。

所有的线,在这一刻,又一次轻轻勾连。

苏晚的草木碱水,巫娘的蚀骨藤汁;苏晚的桃木牌,巫娘的青铜佩;苏晚的望江巷,巫娘的青禾巷;苏晚的药香,巫娘的蛊腥。

她们是血亲,是姐妹,是同根而生的草木,一个熬着救人的药,一个炼着索命的蛊,一个求心安,一个锁恩怨,一个归于江水,一个隐于巷底,隔着三条横巷,隔着半生的执念,也隔着,一桩被时光掩埋的旧案。

药庐的木门敞开着,里面的陈设,也和苏晚的药庐相似,一张木桌,两把竹椅,一排药柜,只是药柜里的草药,一半是寻常的当归黄芪,一半是晒干的毒草,朱砂、硫磺、蚀骨藤、曼陀罗,分门别类,摆得整齐,窗台上摆着一叠黄符,符纸泛黄,上面画着扭曲的锁魂纹,旁边放着一筒银针,针身细如牛毛,针尖泛着冷光,针孔里,还沾着一点青黑的藤汁。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翻动的迹象,和苏晚的药庐一样,安静得不像话,像是主人只是临时出门,还会回来,还会坐在藤下,熬着藤汁,画着符纸,等着某个该来的人,了结那段未了的恩怨。

林舟的指尖,落在药柜最上层的一个木匣上,匣身没有锁,轻轻推开,里面没有草药,没有符纸,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和苏晚医书里夹着的那张,一模一样。

两个眉眼相似的女子,并肩站在江边,年长的挂着青铜佩,年少的捏着桃木牌,只是这张照片的背面,用娟秀的柳体写着两个名字,一笔一划,墨色沉郁:巫晚,苏晚。

姐,巫晚。

妹,苏晚。

江屹川站在院子里,看着那片爬墙的蚀骨藤,晨光落在藤叶上,露珠滚落,砸在青砖上,晕开一点墨绿的渍,藤香混着药味,在空气里缠缚,像解不开的结,像散不去的雾。

他终于懂了,苏晚求而不得的心安,是什么。

不是她自己的执念,是替姐姐担着的恩怨,是看着血亲炼蛊索命的无力,是明知前路有怨,却无力回天的悲凉,是守着一份姐妹情,也守着一份血海仇,熬了半生,最后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归于江水,求一份解脱。

赵二的死,不是偶然。

他欠了巫晚的东西,是钱财,也是人命。

他的死,是巫晚的报复,是巫蛊的索命,也是,那段旧案里,又一个浮出水面的牺牲品。

只是,巫晚在哪里。

她为何要对赵二下手。

那桩被掩埋的旧案,到底是什么。

苏晚的死,真的只是自然离世,还是,也藏着巫晚的手笔。

疑问比之前更密,像巷底的雾,一层叠着一层,却不再是毫无头绪的混沌,所有的细节都磨得透彻,所有的线索都缠得紧实,推理敛在心底,不冒进,不急躁,只等着一点点沉下去,再一点点浮上来。

晨光渐盛,巷子里的雾气慢慢散了,蚀骨藤的腥甜,却依旧沾在衣摆上,青铜佩在证物袋里泛着冷光,桃木牌的余温还在卷宗里,两个名字,两个女子,两种命运,在江城的老巷里,缠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结。

江屹川没有动,只是站在藤下,看着那片墨绿的藤叶,指尖轻轻抵着眉心,心底的沉凝,又添了几分。

他知道,巫晚没有走远。

她就在这江城的巷子里,就在这雾里,等着他们,也等着,了结那段未了的恩怨。

而这一次,雾里的罪恶,不再是一个人的执念,是两个人的牵绊,是姐妹的情仇,是药与蛊的纠缠,是一桩尘封多年的旧案,终于,要重见天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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