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的卷宗,在江城的刑侦支队,彻底翻案。
十年前的巫家灭门案,被定性为故意杀人,周承安虽已离世,但其生前的罪证确凿,当年收受贿赂的沅陵官吏,也被一一追责,巫家夫妇的冤屈,终于昭雪,巫家的名字,不再是卷宗里一笔潦草的“意外失火”,而是被郑重地,写在了昭雪的文书上。
巫晚的罪名,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私炼毒草蛊术。证据确凿,她没有辩解,没有上诉,只是在笔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指尖顿了顿,在“巫晚”二字旁边,轻轻添了一个小字,晚。
是苏晚的晚。
是姐妹俩,永远在一起的名字。
她的量刑,从轻了。
法官考量了巫家的血海深仇,考量了她十年的隐忍,考量了她最后主动收手,主动认罪,更考量了,那份藏在恨戾背后的,对亲人的执念,对正义的期盼。牢狱之灾,是她的罚,也是她的解脱,是让她在高墙之内,慢慢抚平心底的恨,慢慢守着对妹妹的思念,慢慢,求一份迟到的心安。
江屹川去监狱看过她一次。
探视室的玻璃,隔着凉凉的光,巫晚穿着囚服,鬓角的白发梳得整齐,眉眼间没有了冷戾,只有一份平静的温和,像苏晚,像望江巷里那个熬药的苏娘子。她手里捏着那枚桃木牌,牌身的“安”字,被摩挲得发亮,桃木的清香,透过玻璃,轻轻飘过来。
“我在里面,学熬药。”巫晚的声音,隔着玻璃,依旧轻缓,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狱里有个老中医,教我认草药,教我熬方子,都是救人的药,没有蛊,没有毒,只有清苦的香,像阿晚当年熬的药。”
她终于,活成了苏晚的模样。
熬药,救人,守着一份心安,守着对亲人的思念,把那份十年的恨,慢慢熬成了温柔的念。
江屹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苏晚药庐的照片,望江巷的小院,青石板路,艾草菖蒲,陶制药炉,窗台上的书信,还有那枚桃木牌,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像苏晚还在,像从未离开。
巫晚接过信封,指尖抚过照片,眼底的泪光,轻轻落下来,却笑着,像终于,和妹妹重逢了。
江城的老巷,慢慢恢复了平静。
青禾巷的蚀骨藤,被清理干净了,院墙根重新种上了艾草与菖蒲,风一吹,草木的清香,和望江巷的气息,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哪里是蛊,哪里是药,哪里是恨,哪里是善。
望江巷的苏晚药庐,院门被街坊们轻轻掩着,院里的艾草,依旧长得茂盛,屋檐下的铜铃,被江风吹得叮铃作响,像是苏晚还在,还坐在药庐的窗边,熬着汤药,等着街坊们喊她一声,苏娘子。
那艘漂在江中心的乌篷船,终于在一个涨潮的清晨,被江水推远,推到了江心,推到了更远的地方,船板上的木盒,被晨光映着,像是一叶归舟,载着苏晚的执念,载着她的温柔,终于,驶向了永恒的安宁。
江屹川把那枚青铜佩,放回了青禾巷的小院,摆在巫晚种下的艾草旁,佩身的飞鸟衔着艾草,像是巫家的爹娘,在天上看着她们,看着姐妹俩,终于,都求到了心安。
赵二的案子,巫家的旧案,苏晚的执念,巫晚的复仇,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执念,都在这一刻,彻底闭环,没有余绪,没有遗憾,没有未解的谜题,只有一份磨透了时光的平静。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依旧是暖融融的光景,卷宗被整齐归档,晨光透过窗户,落在办公桌上,林舟整理着最后的资料,指尖划过巫家的昭雪文书,眼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轻叹。
队员们依旧是轻松的模样,泡茶,翻卷宗,聊着巷口的面馆,看着窗外的江景,办公室里,没有了紧张与凝重,只有一份安稳的平和,像江城的江水,慢慢流淌,不急不躁。
江屹川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杯温茶,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依旧是那沉稳的三下,不多不少。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江面上,江水悠悠,波光粼粼,晨光里,江面的雾,彻底散了,只剩下澄澈的天光,映着澄澈的江水,温柔而安宁。
从瓷毒案的周慎言,到苏砚的二十年恨,再到苏晚的江骨,巫晚的蛊仇,这大半年来,江城的迷雾,一桩接着一桩,一波连着一波,人心的执念,人性的善恶,命运的无常,都在他的眼底,慢慢沉淀,慢慢清晰。
他终于懂了。
这世间,最难解的,从来都不是案子,是人心。
最难求的,从来都不是真相,是心安。
最难放下的,从来都不是仇恨,是执念。
而刑警能做的,从来都不只是破案,不只是抓凶,不只是追寻真相。
是让沉冤昭雪,是让逝者安息,是让生者安宁,是让那些被执念裹挟的人,慢慢放下,是让那些被仇恨困住的人,慢慢解脱,是让这份人间的烟火气,永远温暖,永远安稳。
苏砚放下了恨,在牢里寻到了释然。
苏晚放下了念,在江水里寻到了安宁。
巫晚放下了仇,在牢狱里寻到了心安。
周慎言,周承安,所有的罪恶,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执念终有尽,心安即是归。
江屹川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拂面,带着江水的清香,带着草木的芬芳,带着人间的烟火气,舒服得让人眯起眼睛。
江面的雾,彻底平了。
江城的天,彻底晴了。
只是他知道,这世间的迷雾,从来都不会彻底消散,人心的执念,从来都不会彻底绝迹,新的案子,新的谜题,新的故事,总会在某个清晨,某个深夜,悄然降临。
但他不怕。
他的心里,有光,有信仰,有坚守,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有这份对人间烟火的执着守护。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他的目光,依旧澄澈,他的初心,依旧未改。
前路漫漫,依旧有雾。
但心有昭光,何惧风霜。
江面上的风,依旧温柔,江水的波,依旧粼粼,江城的烟火,依旧温暖,人间的岁月,依旧静好。
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恩怨,那些熬尽了执念的过往,那些归于江水的温柔,那些昭雪于天光的沉冤,都慢慢,慢慢,落在了江城的风里,落在了江水的涛声里,落在了人间的烟火气里,尘埃落定,岁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