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于穿透了雨雾,落在刑侦支队的办公桌上,摊开的卷宗被晒得温热,纸页的边角微微翘起,巫家的蛊术记载,苏晚的草药方,巫晚的炼蛊笔记,还有那方乌木牌的勘验报告,层层叠叠,铺了一桌,墨香混着草木的清苦,混着乌木的沉香,混着一点金粉的涩味,在空气里,慢慢交融,像一场跨越时光的纠缠,像一脉延绵不绝的蛊药之脉,慢慢浮出水面。
乌木牌的勘验结果,在晨光里落了纸。
乌木,是百年的阴沉木,取自沅陵的巫水之底,是巫家祖传的木料,专刻巫蛊的符牌,引魂纹的刻法,是湘西巫蛊里「巫门一脉」的手法,距今已有百年,比巫家的蛊术,还要古老,纹路里的金粉,确是混了朱砂、硫磺与骨灰,骨灰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是巫家的先祖,百年前的一位巫蛊传人,葬在沅陵巫水之畔,尸骨被盗,骨灰被磨成粉,混进金粉,刻进了引魂纹里。
引魂纹,引的是巫门先祖的魂。
乌木牌,是巫门的传家宝,是镇族的符牌,不是用来害人,是用来镇蛊,用来守族,用来护着巫家的子孙,不受蛊毒的反噬。
可这方乌木牌,却被人刻了引魂的纹路,嵌了先祖的骨灰,沾了蚀骨藤的绿屑,被削去一角,沉进了江城的江底。
不是守护,是亵渎。
不是镇蛊,是引魂。
不是护族,是害人。
江屹川指尖拂过巫晚的炼蛊笔记,笔记是泛黄的宣纸,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点沉硬的戾气,里面记着巫家的蛊术,草药的配方,蚀骨藤的熬法,锁魂符的画法,却在最后几页,留着几行残字,墨迹淡浅,像是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字迹潦草,与前面的工整判若两人:「巫门一脉,非巫家正统,蛊术禁绝,引魂蚀骨,祸及子孙,百年前已断脉,为何现世?」
残字的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纹路,正是乌木牌上的引魂纹,只是画得潦草,只有一个轮廓,没有金粉,没有细节,像是巫晚偶然见过这纹路,却不知其意,只觉得诡异,便记在了笔记里,带着满心的疑惑,却终究,没来得及查清。
巫晚知道巫门一脉的存在,却不知道这脉的蛊术,已经现世。
苏晚更不知道,她守着的草药,她求着的心安,背后,还有这样一脉,更古老,更阴戾,更隐秘的巫蛊,在暗处,悄然涌动。
林舟捧着一本泛黄的古卷进来,卷边磨得发毛,封面是牛皮纸,写着「巫门蛊脉记」,字迹斑驳,是沅陵巫家老宅的遗物,当年大火后,被巫晚带出,一直藏在青禾巷的药柜最底层,直到巫晚入狱,才被技术队翻出来,古卷被油纸包着,没被烧到,也没被虫蛀,只是纸页泛黄,墨迹淡浅,里面记着的,是巫门一脉的所有蛊术,所有禁术,所有秘辛。
古卷的第一页,只有一句话,墨色浓黑,力透纸背:「巫门之蛊,以魂为引,以血为药,以怨为根,蛊生人心,人心生蛊,一脉相承,生生不息。」
巫门一脉,不是巫家的正统,是巫家的旁支,百年前,因炼禁术,引魂害人,被巫家的先祖逐出沅陵,流放西南深山,立誓永世不得踏回巫水一步,不得再用巫蛊之术害人。可百年后,这脉的人,终究还是回来了,带着更阴戾的蛊术,带着更刻骨的怨恨,带着引魂的禁术,悄悄,踏进了江城,踏进了巫家的恩怨里。
他们恨巫家的正统,恨巫家当年的驱逐,恨巫家占着巫蛊的正统之名,受人敬仰,而他们,却只能躲在深山,炼着禁术,被人唾弃。这份恨,百年未消,代代相传,终于,在巫家灭门后,找到了机会。
周承安杀巫家夫妇,真的只是为了草药秘方和巫蛊术吗?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古卷里的残页记载,百年前,巫门旁支被逐时,曾与沅陵的周家,结下过盟约,周家帮巫门一脉,寻立足之地,巫门一脉,帮周家,谋权夺利,这份盟约,代代相传,从未断绝。十年前的巫家灭门案,周承安只是一把刀,是巫门一脉,借了周家的手,灭了巫家的正统,报了百年的仇。
赵二的死,真的只是巫晚的复仇吗?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赵二当年帮着周承安,压下了巫家的案子,也帮着巫门一脉,藏了行踪,拿了巫门的好处,逃到江城,最后,却被巫门一脉,用引魂纹的手法,补了最后一刀,让他的死,不仅偿了巫家的血债,也成了巫门一脉,炼禁术的药引。
苏晚的死,真的只是自然离世吗?
江屹川的指尖,猛地顿在古卷的某一页,上面记着一种蛊,名为「缠心蛊」,以艾草为引,以汤药为媒,以忧思为根,慢慢蚀人心脉,让人忧思成疾,心力衰竭,表面看是自然离世,实则,是被蛊毒缠心,熬尽了心气。
蛊的配方里,有艾草,有苍术,有菖蒲,都是苏晚日日熬煮的草药,都是她药庐里,种了满院的草木。
她日日与这些草药为伍,日日熬煮这些汤药,日日守着这些草木,却不知道,这些草木里,被人掺了缠心蛊的药引,一点点,慢慢蚀着她的心脉,一点点,慢慢熬着她的身子,让她的心脏病,越来越重,让她求的心安,越来越远,最后,在爹娘的忌日,熬尽了最后一丝心气,归于江水。
不是自然离世,是被蛊所害。
不是忧思成疾,是被人算计。
巫晚炼的是蚀骨藤,是锁魂符,是明面上的恨,明面上的仇。
巫门一脉炼的是缠心蛊,是引魂纹,是暗地里的算计,暗地里的报复。
巫晚恨的是周家,是那些直接害了巫家的人。
巫门一脉恨的是巫家,是所有巫家的子孙,是这份百年的被逐之仇,是这份永世的不甘之怨。
他们借周家的手,灭了巫家的正统,借巫晚的手,清了当年的帮凶,又用缠心蛊,慢慢熬死了苏晚,最后,取走了巫家的传家宝乌木牌,刻上引魂纹,沉进江底,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只留巫晚,扛下所有的罪名,只留苏晚,归于一江的安宁,只留巫家的血脉,彻底断了传承。
好深的算计,好沉的怨恨,好毒的蛊术。
百年的恩怨,百年的蛊脉,百年的执念,终于,在江城的江水里,在巫家的子孙身上,慢慢铺展,慢慢发酵,慢慢,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江屹川合上古卷,指尖抚过封面的「巫门蛊脉记」,纸页的纹路粗糙,却带着时光的厚重,带着巫门一脉的恨,带着巫家的怨,带着苏晚与巫晚的执念,在晨光里,慢慢沉淀。
乌木牌的暗纹,缠心蛊的配方,引魂纹的禁术,巫门的古卷,巫家的残字,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脉络,所有的恩怨,都在这一刻,慢慢勾连,慢慢清晰,像一张铺展开的网,网住了百年的时光,网住了巫家的子孙,网住了江城的江水,也网住了那些藏在暗处的,巫门一脉的传人。
他们还在江城。
他们还在暗处。
他们的复仇,还没结束。
他们的蛊术,还在蔓延。
巫家的仇,报了。
周家的债,偿了。
可巫门一脉的恨,还在,像蚀骨藤的藤蔓,缠在时光里,缠在人心间,缠在江城的江水里,生生不息,永不枯竭。
晨光渐盛,办公桌上的卷宗,被晒得发亮,乌木牌在证物袋里,泛着乌沉沉的光,引魂纹的金粉,在光线下,闪着一点冷冽的微光,像巫门一脉的眼睛,藏在雾里,藏在巷里,藏在江水的深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一点点,慢慢掘开这份百年的沉冤,慢慢磨透这份百年的蛊脉。
江屹川没有动,只是坐在桌前,看着摊开的古卷,看着那方乌木牌,看着窗外的江面,眼底的沉凝,又添了几分,却依旧,没有波澜,没有急躁,只有一份稳如泰山的平静。
他知道,巫门一脉的传人,不会走远。
他们的恨,太深,他们的执念,太重,他们的蛊术,太毒,他们不会甘心,不会看着巫家的沉冤昭雪,不会看着自己的算计,被一点点揭开。
他们一定会再出手,一定会露出马脚,一定会,在这份百年的恩怨里,慢慢浮出水面。
古卷留香,残字凝恨。
蛊脉溯源,新仇旧怨。
江城的江,还在流,江城的雾,还在飘,江城的人心,还在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蛊,那些缠在血脉里的怨,那些沉在江底的痕,终究,会在晨光里,慢慢被磨透,慢慢被揭开,慢慢,迎来一场,迟了百年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