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平，雾散，岁岁长安

江城的初夏，终于褪了暮春的雨雾，天光澄澈，流云轻缓，江面的水波，晃着碎金似的光，像揉开了一捧暖阳，铺在一江的温柔里。

江水退潮时，滩涂上留着湿润的痕，水草长得茂盛，芦苇荡摇着浅白的花，那艘漂远的乌篷船，被江潮卷回了下游的浅滩，船板被江水浸得温润，木盒还安稳地摆在船中央，乌木的底托，缺了一角的纹路，被晨光填得平整，像从未被人动过，像苏晚还在，还坐在船头，看着一江的春水，熬着一炉的清药。

有人把乌篷船系在了浅滩的青石上，船边种了一圈艾草与菖蒲，风一吹，草木的清香，混着江水的清润，飘得很远，像苏晚的气息，温柔地，守着这一江的安宁。

巫家的旧案，彻底昭雪。

巫门的恩怨，彻底了结。

周承安的罪，刻在了卷宗里，周慎言的罚，落在了牢狱里，赵二的债，偿在了因果里，陈砚的错，认在了本心，巫晚的恨，散在了艾草香里，苏晚的念，归在了江水里。

所有的蛊，都成了烬。

所有的药，都归了心。

所有的恨，都成了念。

所有的怨，都成了安。

刑侦支队的卷宗柜里，巫家与巫门的案卷，被郑重地合上，放在了最上层，纸页的边角，被理得整齐，墨迹的纹路，被磨得温润，里面记着百年的恩怨，记着十年的沉冤，记着药与蛊的纠缠，记着恨与念的和解，最后一页，只写了四个字，笔锋温和，墨色沉暖：岁岁长安。

江屹川去监狱看过两次巫晚。

第一次，她在熬药，狱里的老中医教她认的草药，都是最寻常的当归黄芪，药炉的火，温温的，药香的气，清清的，她手里捏着那枚桃木牌，牌身的“安”字，被摩挲得发亮，眼底的光，温和而平静，像望江巷里，那个熬药的苏娘子。

她说，她在里面，挺好的，熬药，看书，念着妹妹，心里安稳，再也没有恨，再也没有怨，只等着刑满，就去沅陵，给爹娘上一炷香，给巫家的先祖，磕一个头，然后，就在沅陵的江边，开一间小小的药庐，熬一辈子的药，守一辈子的安。

第二次，她收到了陈砚托人捎来的信，信里只有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株艾草，艾草的旁边，画着一枚桃木牌，牌上的“安”字，与她手里的，一模一样。陈砚在牢里，也学着熬药，学着认草木，学着放下百年的执念，学着，活成苏晚的模样。

巫晚看着那张纸，笑了，眼底的泪，轻轻落下来，却不是悲，是喜，是终于，和姐姐和解了，和巫门和解了，和自己和解了，是终于，替妹妹，求到了那份心心念念的安。

江城的老巷，依旧安静。

青禾巷的院墙根，艾草与菖蒲长得郁郁葱葱，蚀骨藤的痕迹，被彻底抹去，风穿过巷陌时，只有草木的清苦，没有蛊毒的腥甜。望江巷的苏晚药庐，院门被街坊们轻轻掩着，院里的陶制药炉，还摆着靠窗的位置，药柜上的药签，依旧泛黄，像是苏晚从未离开，像是只要推开院门，就能看见她坐在竹椅上，眉眼含笑，熬着一炉的清药。

巷尾的那间空院，又搬来了新的住户，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儿，院里种着月季与蔷薇，花开得热闹，没有药香，没有蛊腥，只有人间的烟火气，温柔而安稳。

江屹川依旧会在清晨，踩着晨光，走到江边，看着一江的春水，看着浅滩上系着的乌篷船，看着船边的艾草，在风里轻轻摇曳。江面的雾，彻底散了，江水的波，彻底平了，天光澄澈，流云轻缓，像被洗过的人间，干净，温柔，岁岁长安。

林舟递过来一杯温茶，茶香清浅，是最寻常的龙井，没有草药的苦，没有蛊毒的腥，只有茶叶的温润，像江城的日子，慢慢流淌，不急不躁，不悲不喜。

“江队，所有的案子，都结了。”林舟的声音，轻缓而释然，眼底带着笑意，看着江面的波光，看着远处的流云，看着这座终于彻底安宁的城。

江屹川点头，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意从指尖，慢慢蔓延到心底，他看着江面，看着乌篷船，看着那株在风里摇曳的艾草，眼底的光，澄澈而温和，像盛着一江的春水，像盛着满城的晨光，像盛着，这人间最安稳的烟火。

“是啊，都结了。”

所有的雾，都散了。

所有的川，都平了。

所有的执念，都落定了。

所有的恩怨，都圆满了。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解不开的结，没有化不开的怨，没有熬不尽的执念。人心生蛊，也能生药，心有恨，也能有念，只要放下执念，归了本心，只要守着温柔，护着安宁，就总能等到雾散，等到川平，等到岁岁长安。

江水悠悠，淌过江城的岸，淌过岁月的痕，淌过人心的念，带着苏晚的温柔，带着巫晚的释然，带着陈砚的放下，带着所有的恨与怨，所有的念与安，慢慢流向远方，流向永恒的安宁。

晨光里，江面的波光，晃得温柔，岸边的草木，长得茂盛，人间的烟火，燃得温热，江城的日子，过得安稳。

雾锁沉川，川流终平。

心藏执念，念归长安。

从此，江城无雾，人间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