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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归舟,岸芷生痕

雾锁沉川

江城的夏,来得温软。入伏的风卷着江面的潮气,拂过江岸的青石堤,堤边的芷草生得葳蕤,青嫩的叶沾着晚潮的湿露,挨挨挤挤覆了半面堤岸,风过时,芷香混着江水的清润,漫开来,淡得像一层薄纱,笼着一江的晚色,笼着岸畔系着的那艘乌篷船。

船还是苏晚的那艘乌篷船。被江潮卷回浅滩后,便被守堤的老人寻了粗麻绳,系在堤边的老柳树下,船板被日光晒得温润,木盒依旧摆在船心,乌木底托缺的那一角,被人用同色的乌木补了,纹路接得妥帖,却还是能看出一点细痕,像心上磨平的旧纹,淡在皮肉里,却刻在骨头上,抹不去,也不必抹。

木盒里是空的。苏晚的骸骨,早被江屹川按着巫晚的嘱托,敛了细瓷坛,送回了沅陵巫水畔,葬在巫家父母的坟旁,坟前种了两株艾草,春来抽芽,夏至生叶,风一吹,清苦的香便漫了半座山,像苏晚从未走远,就守在爹娘身边,守着沅陵的水,守着巫家的根。

船舷边的艾草与菖蒲,也生了新叶,是街坊们随手撒的籽,没人刻意打理,却生得蓬蓬勃勃,叶尖垂着的露,滚落在船板上,晕开浅浅的湿痕,痕边凝着一点极淡的墨绿,不是蚀骨藤的屑,不是漆粉的渍,是芷草的浆,沾了江水的凉,凝在木纹里,像一点新的印记,落在了旧的时光上。

江屹川总爱在傍晚来江边走。一身便装,踩着青石堤的纹路,一步一步,磨着堤岸的青苔,磨着晚风的温软,磨着江面的晚潮。巫家的案,巫门的怨,药与蛊的缠,所有的旧事都落了尘,刑侦支队的日子,也归了平静,出的都是些寻常的民生案,偷鸡摸狗,邻里口角,没有阴戾的蛊毒,没有刻骨的仇恨,没有沉滞的百年恩怨,只有人间最寻常的烟火气,淡,却安稳。

可这份安稳里,总掺着一点说不清的沉滞。

像晚潮退去后滩涂留的湿痕,像芷草浆凝在船板的墨绿,像乌木盒补痕处的细缝,明明一切都归了宁,明明所有的结都解了,偏生还有一点缕的余绪,绕在心头,不重,不浓,不散,也不扰,就像江面偶尔飘过的一缕薄烟,转瞬即逝,却又在鼻尖留一点微凉的气,让人莫名的,心头发沉。

今日的晚潮,比往日急些。江水拍着青石堤,溅起细碎的浪沫,沾在裤脚,凉丝丝的,堤边的芷草被浪打弯了腰,叶尖的露滚落,砸在一块半埋在淤泥里的木片上。木片不大,巴掌宽,乌沉沉的质地,被江水浸得发润,边缘被浪磨得圆润,只留着一面,刻着半道纹路——不是引魂纹,不是锁魂符,不是巫家的艾草纹,是一道缠枝的芷草纹,纹路细密,蜿蜒着绕着木片,纹路的凹陷处,嵌着一点极淡的银粉,不是金粉的冷冽,是银粉的温润,被淤泥封着,只漏出一点微光,在晚色里,闪得极轻。

江屹川蹲下身,指尖拂开木片上的淤泥,指尖触到乌木的质地,沉,密,凉,和苏晚那方乌木牌的质地,一模一样。

是同一块料,沅陵巫水之底的百年阴沉木,巫家的祖传木料。

木片的断面齐整,不是被江水冲蚀的破损,是被利刃削开的痕迹,断面处,还留着一点墨绿的芷草浆,和船板上的凝痕,一模一样。这木片,不是自然脱落的,是被人从某件器物上,刻意削下来的,削得干净,抛得圆润,扔进江里,顺着晚潮漂到这里,半埋在淤泥里,挨着芷草,挨着青石,像一个刻意留下的记号,又像一个无心遗落的碎片。

他捏着木片,对着江面的晚色,一点点转着角度,芷草纹的轮廓愈发清晰。纹路的尽头,刻着一个极小的字,被淤泥封着,指尖轻轻剔开,是一个「芷」字,柳体的笔锋,娟秀,温润,和苏晚书信上的字迹,和巫晚炼蛊笔记上的工整字迹,一脉相承,却又多了一点柔婉,一点清浅,一点,从未在巫家姐妹的笔墨里见过的温软。

芷。

岸芷汀兰的芷,芷草的芷,也是一个名字。

巫家的卷宗里,从未有过这个名字。巫门的古卷里,也没有。沅陵的户籍档案里,巫家夫妇,只育有两女,巫晚,苏晚,没有第三个孩子,没有旁的血亲,没有叫「芷」的人。

可这木片上的芷草纹,这柳体的「芷」字,这巫家的乌木,都在无声的诉说——有一个人,姓巫,或是与巫家血脉相连,懂巫家的木料,会写巫家的笔墨,识芷草的药性,她来过这里,碰过这艘乌篷船,留下了这枚木片,然后,悄无声息的,走了。

晚潮又涨了一点,江水漫过青石堤的纹路,沾到了木片的边缘,芷草纹里的银粉,遇水后,微微泛着光,银粉的质地极细,指尖捻起一点,微凉的,带着一点草木的清润,不是朱砂硫磺的燥气,不是骨灰金粉的涩味,是芷草的浆,混着银箔的粉,磨成的药引,是安神的,是静心的,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蛊,不是锁魂的符,是纯粹的,草木的温软。

这不是巫门一脉的手笔,不是陈砚的禁术,不是周家人的阴戾,甚至,不是巫家姐妹的执念。

这是一个全新的人。

一个与巫家血脉相连,懂草药,识巫木,写柳体,念芷草的人。

一个带着温软的气息,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戾气的人。

一个,从未在过往的所有卷宗里,出现过的人。

江屹川把木片收好,揣进衣袋里,指尖触着乌木的凉,触着芷草纹的细,触着那个极小的「芷」字,心底的沉滞,没有浓,也没有淡,只是慢慢的,像江面的晚潮,一点点,涨了上来。

他知道,这份沉滞,不是无来由的。

巫家的故事,从来都不止巫晚与苏晚。沅陵的巫水,藏着太多的秘密,巫家的祖传木料,不止苏晚的乌木牌,不止那方引魂的乌木牌,还有更多的器物,更多的痕迹,更多的人,被时光埋着,被江水藏着,被百年的恩怨,掩着。

苏晚求的岁岁长安,巫晚守的沅陵归处,陈砚放的百年执念,都只是巫家故事的一部分。这枚刻着芷草纹的乌木片,像一把钥匙,轻轻插进了时光的锁芯,慢慢的,要打开另一扇门,门后,是巫家未被揭开的过往,是沅陵巫水的秘辛,是一个叫「芷」的人,留下的,温柔的痕迹。

晚风吹过堤岸,芷草的香,混着江水的清润,漫得更远了。乌篷船在浪里轻轻晃着,船板上的墨绿凝痕,在晚色里,闪着一点微光。江面的晚潮,起起落落,像人心的念,像时光的痕,像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故事,从来都不会真正落幕,只会在某个温柔的傍晚,借着一阵风,一缕潮,一点痕,慢慢的,重新浮出水面。

江屹川站起身,沿着青石堤,慢慢往前走,脚步依旧沉稳,不急,不躁,不疾,不徐。晚色落在他的肩头,江面的波光,晃在他的眼底,墨色的瞳孔里,没有波澜,没有凝重,只有一份沉敛的静,像深潭,像古井,像藏着万千思绪,却依旧稳如泰山的岸。

他没有急着查。

急也没用。

这枚乌木片,是唯一的线索,芷草纹是唯一的方向,那个「芷」字,是唯一的名字。所有的细节,都还在磨,所有的线头,都还在理,推理敛在心底,像熬一碗温药,像磨一方乌木,像等一场晚潮,总要慢慢沉,慢慢等,慢慢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痕迹,那些埋在江水里的秘密,那些刻在乌木上的温柔,一点点,轻轻的,浮上来。

林舟的电话,在衣袋里轻轻震动,声音里带着寻常的温和,没有往日的紧绷,没有沉滞的案情,只是说,支队里备了温茶,等他回去。

江屹川接了电话,应了一声,挂了,指尖依旧揣着那枚乌木片,乌木的凉,芷草的香,在掌心,慢慢交融,像一场温柔的相遇,像一个新的故事,在江城的晚潮里,慢慢的,轻轻的,起了头。

旧的雾,早已散尽。

新的痕,刚刚初生。

不是阴戾的蛊,不是刻骨的恨,是温柔的芷,是清浅的念,是藏在时光里的,另一缕,巫家的温柔。

江城的夜,慢慢落了下来。晚潮依旧拍着青石堤,芷草依旧在风里摇曳,乌篷船依旧系在老柳树下,一江的温柔,一城的安宁,还有一点,轻轻的,淡淡的,新的余绪,在晚色里,慢慢蔓延,慢慢沉淀,慢慢的,等着晨光,等着真相,等着那个叫「芷」的人,慢慢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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