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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流言,温言相护

乌衣巷深

秦淮画舫的风波落定后,金陵的天,总蒙着一层沉沉的雾。乌衣巷的青石板依旧温润,玉兰落尽,槐香正浓,只是巷口的巡捕换了一拨又一拨,目光愈发沉冷,往来行人皆敛了声息,步履匆匆,连枝头的雀鸣,都少了几分往日的热闹。

流言,是比暮春的烟雨,更先漫进乌衣巷的。

不过三两日光景,金陵城里便传开了闲话,说沈家的大小姐沈书晚,一介闺阁女子,竟与警备厅的陆督察走得甚密,还孤身登上秦淮河的乌木画舫,与一众不明身份的人相聚,怕是沾了旁的心思,惹了不清不楚的干系。

这些话,轻飘飘的,却淬着毒,像针一样,扎在乌衣巷的青砖黛瓦间,扎在邻里街坊的窃窃私语里。沈家是书香世家,最重清誉,这般流言,于书晚而言,是最难堪的诋毁。

福伯听了这些闲话,气得浑身发颤,回府时脸色铁青,攥着拳头道:“小姐是何等清白的人,那些人竟这般嚼舌根,定是有人故意散播流言,想污了沈家的名声!”

书晚彼时正坐在院里的槐树下,翻着一卷《诗经》,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闻言只是淡淡抬眸,唇角依旧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无半分波澜,只轻声道:“福伯,乱世里的流言,本就如浮萍,风一吹便散了,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心底却不是全然无碍的。她是女子,身处这礼教森严的年月,清誉二字,重逾千斤。可她从不后悔那日登船赴宴,若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那条路——护家国大义,守心中清明,纵是被人诋毁,亦无愧于心。

只是这份坦然,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不知检点”的佐证。连巷里相熟的街坊,见了她,也都纷纷避着走,眼底带着几分疏离与揣测,往日里温和的招呼,尽数化作了沉默的侧目。

沈砚之也听闻了流言,却半句责备的话都未说。那日午后,他坐在书房的窗下,看着书晚替他研墨,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字字恳切:“晚晚,爹爹教你读书,教你知礼,从来不是教你囿于世俗的眼光,困于旁人的闲话。立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家国,旁人的口舌,算不得什么。”

书晚的心头一暖,指尖顿在砚台边,抬眸看向父亲,眼底漾着温润的光:“女儿知道,爹爹放心。”

“爹爹自然放心。”沈砚之笑了,眼底的沉郁散去几分,拿起狼毫蘸了墨,在宣纸上落下“心无挂碍”四字,笔锋清隽,力道沉稳,“我沈家的女儿,当有这般风骨。”

只是流言这东西,从来都不会轻易散去。警备厅里,那些本就看陆则言不顺眼的人,也借着这流言,处处给他使绊子,说他徇私枉法,为了一个沈家小姐,置警备厅的规矩于不顾,连画舫上的要犯,都敢轻易放走。

这些话,陆则言听了,只当是耳旁风。他身在警备厅,沉浮数载,见过的明枪暗箭数不胜数,这点流言蜚语,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尘埃。他唯一的惦念,是乌衣巷里的那个人,怕她被流言所困,怕她被旁人的眼光所伤。

那日傍晚,书晚从女子中学归来,刚走到巷口,便见陆则言立在槐树下。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中山装,肩头沾了几分暮色里的霞光,眉眼沉敛,眼底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歉疚。巷口无人,只有槐花落蕊被风卷着,沾在他的衣角,也沾在书晚的旗袍下摆,清芬满巷,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流言的事,是我连累了你。”陆则言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责,“那日画舫的事,本是我的事,却让你被卷进来,受了这些诋毁,是我考虑不周。”

书晚停下脚步,抬眸望他,眼底澄澈,无半分怨怼,只轻轻摇了摇头:“陆则言,这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选的路,便不怕旁人说什么。更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终究是流言,成不了真。”

“可你是女子,清誉于你,太重要了。”陆则言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疼惜,他见过太多女子,被流言所困,被世俗所缚,最终落得一身狼狈。他舍不得,舍不得让她这般清雅温润的人,被这些污浊的闲话,沾了半分尘埃。

书晚看着他,忽然笑了,眉眼清隽,唇角的弧度温柔而坚定,像院里开得最盛的槐花,素净,却自有风骨:“清誉二字,贵在本心,而非旁人的口舌。我守着我的本心,护着我想护的家国,这份清白,便无人能污。倒是你,在警备厅里,怕是因我受了不少刁难。”

陆则言的眼底,暖意漫开,像暮色里的霞光,温柔而滚烫。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底的那份悸动,愈发清晰而笃定。她知他的隐忍,懂他的不易,不怨他的连累,亦不惧旁人的流言,这份通透与坚韧,是这乱世里最难得的光。

他往前走了半步,目光灼灼地落在她的眼底,声音低沉而郑重,字字清晰,落在这寂静的巷口,落在这槐香满溢的暮色里,成了最动人的承诺:“书晚,往后无论有什么流言,有什么风雨,都有我替你挡着。旁人若敢嚼舌根,我便让他们知道,沈家的小姐,不是谁都能诋毁的;我陆则言护着的人,不是谁都能轻易招惹的。”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却又藏着极致的温柔。

书晚的心头,猛地一颤,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水汽,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这乱世里,人心叵测,风雨飘摇,能得一人如此相待,能得一人这般护着,何其有幸。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颔首,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柔。暮色里,她的眉眼被霞光染得温润,月白旗袍的下摆被风拂起,沾着槐花落蕊,像一幅温柔的水墨丹青,落在陆则言的眼底,也落在他的心底,成了此生都无法磨灭的光景。

陆则言抬手,替她拂去鬓边沾着的槐蕊,指尖微凉,动作轻柔,指尖擦过她的耳畔时,两人都微微一怔,心底的悸动,像被风拂过的槐花香,漫得无边无际。

巷深处,沈府的朱漆院门半掩着,福伯立在门内,看着巷口的两人,眼底漾着欣慰的笑意,轻轻退了回去,将这份温柔的光景,妥帖地留在了巷口。

暮色渐浓,霞光散尽,乌衣巷的青石板上,落满了槐花落蕊,像铺了一层素白的雪。陆则言送书晚到府门口,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她推门而入,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内的槐树下,眼底的温柔,久久不散。

他知道,这份情意,在这乱世里,注定不能轰轰烈烈,不能昭告天下。家国在前,烽火未熄,儿女情长,只能暂且藏在心底,化作彼此守护的默契,化作风雨同舟的笃定。

可他也知道,只要心在一起,只要初心不改,这份情意,便如这乌衣巷的槐香,绵长而坚韧,经得起风雨,熬得过岁月。

只是他们都未曾料到,这流言,不过是风雨的前奏。真正的惊涛骇浪,还在后面。

几日后,一封加急的电报,从北平辗转到了金陵,落在了沈府的案头。

电报是军部发来的,字迹冰冷,寥寥数语,却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沈家父女的心底——北平南口战事失利,守军伤亡惨重,沈书珩所在的部队,被敌军围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那一日,乌衣巷的天,彻底沉了下来。

书晚捏着那封电报,指尖冰凉,指节发白,信纸在她的手里,被攥得皱成一团。兄长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浮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儿,那个说过“山河无恙,方敢归乡”的沈家儿郎,如今竟成了生死不明的牵挂。

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电报的纸页上,晕开了冰冷的字迹。她靠在院里的槐树上,浑身发冷,心底的那份笃定与坚强,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她是妹妹,是女儿,是乱世里的寻常女子,纵是心有山河,也抵不过骨肉分离的疼,也扛不住亲人生死未卜的惶然。

沈砚之站在一旁,脸色苍白,脊背却依旧挺直,眼底的沉郁里,掺着几分悲壮的红。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书晚的肩头,声音沙哑,却依旧坚定:“晚晚,别哭,你兄长是沈家的儿郎,是黄埔的军人,他不会轻易认输,不会轻易倒下。”

话虽如此,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惦念与惶恐,却像潮水一般,将两人都淹没了。

就在父女二人陷入绝望之际,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福伯去开门,片刻后,陆则言匆匆走了进来。他的身上还穿着警备厅的制服,肩头沾着风尘,眼底带着几分疲惫,却也带着几分急切的光。他走到书晚面前,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看着她手里的电报,心底猛地一沉,却还是强行压下那份疼惜,声音温和而笃定:“书晚,你放心,我已经托了北平的朋友,连夜打探你兄长的消息。沈书珩是个军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还活着。”

书晚抬眼望他,眼底的水汽氤氲,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声音带着哽咽,带着几分无助的茫然:“陆则言,南口战事失利,他被围困了,他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不会。”陆则言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一点点传到她的心底,“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让他平安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做到。”

这是他此生最郑重的承诺。

为了她的惦念,为了她的期盼,为了这份乱世里的情意,他甘愿赴汤蹈火,甘愿以身涉险。

乌衣巷的暮色,来得格外早。槐花落尽,青石板微凉,院里的墨香混着槐香,竟也添了几分悲怆的味道。

书晚靠在陆则言的身侧,指尖被他握在掌心,那份温热的触感,成了这绝望里唯一的光。她知道,前路依旧凶险,兄长的消息依旧渺茫,流言的风波也未曾散去,警备厅的暗箭也从未停歇。

可她也知道,从此往后,无论有多大的风雨,无论有多深的绝望,都有一个人,会站在她的身边,护着她,陪着她,替她遮风挡雨,替她寻遍天涯。

风卷流言,终有温言相护。

雨落山河,亦有故人相伴。

乌衣巷深,藏着骨肉的牵挂,藏着儿女的情长。

山河风雨,卷着烽火的寒,卷着相守的暖。

他们的路,还在继续。这乱世的风雨,还在飘摇。只是这份彼此守护的心意,这份生死相依的笃定,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化作了最坚韧的力量,支撑着他们,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向着那山河无恙的远方,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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