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崖……”老大猛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纪巧儿没听过这地方,却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心头发紧:“那是啥地方?你七弟去那儿干啥?”
老九也慌了,拉着老大的袖子:“大哥,七哥不会真的……”
“找!现在就去找!”老三不知何时从粮仓回来了,手里还攥着个火把,火光映得他脸通红,“不管啥崖,咱把庄子翻过来也得把老七找着!”
老八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跑出来,见这阵仗急道:“咋了咋了?老七咋了?”
没人有空跟他解释,老大抓过墙角的灯笼点亮,老三举着火把在前头开路,纪巧儿跟在后面,脚步踉跄得几乎要摔倒,老九紧紧扶着她。老八虽一头雾水,也赶紧抓起门边的砍刀跟上。
夜风吹得火把噼啪响,山路崎岖难走,老大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脑子里全是未来老二那句“历史无法改变”。他原以为老八平安回来就是圆满,却忘了命运早标好了代价——原来绕开了一道坎,总会有另一道坎在前面等着。
“大哥,千里崖往哪走?”老三在前面喊。
老大咬紧牙:“往前,翻过那道梁就是!”他小时候跟着爹打猎去过一次,那地方三面是峭壁,只有一条窄路能通,底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从来没人敢靠近。
火把的光在黑夜里摇摇晃晃,像颗随时会熄灭的星。纪巧儿的哭声被风打散,断断续续飘进每个人耳朵里:“我的儿啊……你可别吓唬娘……”
老九攥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也没知觉。他忽然想起未来二哥说的“你太像第二个我了”,原来这种想改变却无能为力的滋味,这么疼。
老八跟在最后,看着前面几人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他好像……也听过“千里崖”这名字,在某个模糊的梦里,有人在那崖边喊他的名字,声音绝望得让人心碎。
山路越来越陡,风里带着水汽的凉。老大抬头望见崖边那棵歪脖子树时,腿一软差点跪下——他们还是来晚了。
崖边的风卷着寒气,刮得人脸颊生疼。老大举着灯笼往前挪,光线下,那棵歪脖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只有树下散落着半截断裂的草绳,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的。
“老七!”老三喊着冲过去,趴在崖边往下看,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只有风声呜咽,“老七!你回答我啊!”
纪巧儿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我的七儿啊……你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老九扶着她,自己的眼泪也掉个不停,却死死咬着牙没哭出声——他怕自己一哭,七哥就真的回不来了。
老八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截草绳,脑子里忽然炸开一片空白。他想起小时候,老七总爱用草绳编小玩意儿给他,说“八哥手笨,我编给你玩”;想起昨天早饭,老七还默默往他碗里夹了块他爱吃的腌萝卜……那些零碎的画面像刀子似的扎过来,他猛地捂住胸口,疼得喘不上气。
老大蹲下身,捡起那截草绳。绳结是老七惯用的打法,紧实又规整。他忽然想起白天老七磨镰刀时那闷闷的样子,想起他手腕上的红痕——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做了决定吗?
“找……接着找!”老大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着!”
可崖下云雾翻腾,连只鸟都飞不进去。老三不甘心,脱了外套就要往下爬,被老大死死拽住:“你疯了?下去就是送死!”
“那咋办?就看着老七……”老三红着眼眶,拳头砸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
风里忽然传来老九细若蚊蝇的声音:“未来二哥说……等来的是尸体……”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得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纪巧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望着崖下的黑暗,眼神空得吓人。
老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光灭了大半。他想起梦里未来老二的冷笑,想起那句“历史无法改变”。原来所谓的“团圆”,不过是用另一种失去换来的幻影。
“回去吧。”他哑着嗓子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
“大哥!”老三急道。
“回去等。”老大转过身,背对着崖边,“等天亮了,再叫上村里人来……”他没说完,但谁都懂——等天亮,能等来的,或许只有需要入土的亲人。
老八扶着纪巧儿站起来,她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嘴里还在喃喃着:“早上还好好的……还帮我劈柴……”
老九走在最后,经过那棵歪脖子树时,他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忽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是枚用草绳编的小蚂蚱,被牢牢系在树杈上,翅膀上还沾着点泥土——是老七的手艺。
他把蚂蚱攥在手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石上头上,悄天声息。
一行人往回走,火把的光比来时更暗了,像一串拖着悲伤的星子,慢慢隐进无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