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已蒙蒙亮。纪巧儿被扶进屋里,坐在炕沿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角,一句话也不说。老三蹲在门槛上,手里还攥着那半截草绳,指节捏得发白。老八和老九守在灶房,默默地添柴、烧水,锅里的水开了又凉,凉了又开,谁也没心思倒。
老大站在院子中央,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老七小时候,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喊着“大哥、大哥”,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他第一次学着耕地,把犁头插进石头缝里,急得直哭;想起他昨天磨镰刀时,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红痕……原来那些寻常日子里的碎片,如今都成了扎心的刺。
“大哥,”老八端着碗热水过来,声音低哑,“喝点水吧。”
老大接过碗,水是温的,却暖不了心里的寒。他忽然看向老八,哑声问:“如果……如果当初没拦着你走,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老八愣了愣,随即摇头,眼眶泛红:“大哥,这不怪你。七弟他……他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的性子。”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村里的邻居。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张大爷、李婶子都来了,手里还拿着锄头、绳索,七嘴八舌地问:“咋了?老七咋了?”
老三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俺七弟……他可能掉千里崖下了……”
人群瞬间安静了,随即响起一片唏嘘。张大爷叹着气:“那地方邪乎得很,多少年没人敢去……”李婶子抹着眼泪,走到纪巧儿屋里,拍着她的背安慰:“妹子,你别太伤心,说不定……说不定老七福大命大呢……”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老大点了点头,对众人说:“劳烦各位了,等吃完饭,咱就去崖下找找。”
饭桌上,没人动筷子。纪巧儿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给老七留双碗筷吧,他要是回来了,该饿了。”
老九赶紧往桌边摆了副碗筷,还盛了半碗粥,像是老七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笑着坐下。
老大看着那副空碗筷,忽然明白未来老二说的“代价”是什么了——历史从不会真的被改写,它只会换一种方式,让该发生的,终究发生。
吃完早饭,一行人扛着工具往千里崖去。老大走在最前面,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就是给老七收尸了。可他还是得去,不为改变什么,只为给那个总喊他“大哥”的弟弟,一个最后的归宿。
风从身后吹来,带着院子里艾草的清香,像极了老七每次干完活,身上带着的味道。老大眼眶一热,加快了脚步。
路还得走下去,家还得守着,哪怕心里缺了一块,再也填不上了
千里崖下的雾气直到日头升高才渐渐散了些。村民们分了几队,沿着崖底的乱石滩搜寻,喊叫声在山谷里荡来荡去,却只有回声应和。
老大和老三走在最前面,脚踩在松动的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老大的目光扫过每一块岩石、每一片灌木丛,心里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或许老七只是摔在了哪个隐蔽的角落,还活着。
“大哥,你看那!”老三忽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丛野蒿。
老大的心猛地一跳,冲过去拨开蒿草,只见下面压着一件青色的短褂,衣角处绣着个小小的“七”字——是老七常穿的那件。
褂子上沾着泥和血,已经半干了。老三捡起褂子,手指抖得厉害:“这是……这是老七的……”
老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平静得可怕:“接着找。”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下游的水潭边喊:“找到了!在这里!”
老大和老三疯了似的跑过去,只见老七躺在水潭边的草地上,浑身湿透,脸色惨白,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纪巧儿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娘!”老九惊呼着扶住她。
老大蹲下身,颤抖着伸手探向老七的鼻息——没有。他又摸向老七的手腕,脉搏也早已停了。
老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砸在老七冰冷的脸上:“七弟!你醒醒啊!哥错了,哥不该让你一个人……”
村民们都红了眼,张大爷叹着气别过头,李婶子用围裙捂着脸,呜呜地哭。
老大把老七抱起来,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老大想起小时候带他上山,老七走不动了,也是这样趴在他背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回家了,老七。”老大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他。
回去的路格外漫长。老大抱着老七,老三背着晕过去的纪巧儿,老九和老八跟在后面,低着头,谁也不说话。阳光明明很烈,却照不进每个人心里的寒。
到了家,把老七放在他自己的炕上,纪巧儿也醒了,只是眼神空洞,坐在炕边,一遍遍地抚摸着老七的脸,嘴里喃喃着:“我的儿,咋就这么傻……”
老大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未来老二消失前的那句话:“历史无法改变。”原来他费尽心思留住了老八,却还是没能留住老七。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该碾过的,终究躲不过。
老九走到他身边,手里还攥着那只草绳编的小蚂蚱,声音哽咽:“大哥,未来二哥说得对,我们……我们真的改不了……”
老大拍了拍他的头,眼眶泛红:“改不了,就接受。”
他转身往外走,该请木匠做棺材了,该通知亲戚了,该做的事还有很多,生活不会因为谁的离开就停下脚步,只是那囗饭,那盏灯',那个院子,从此少了一个人,心里也空了一块,再也填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