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油灯昏黄的光晃在眼前,老六正俯着身摇他的胳膊,老九站在旁边,眼里满是担忧。
“大哥,你咋了?”老六的声音带着急,“刚才喊得吓人,又是‘说清楚’又是‘为什么’的,做啥噩梦了?”
老大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梦里未来老二那句“你觉得只少老七一人吗”像重锤似的砸在心上。他下意识地往周围看——老六在,老九在,旁边铺位是空的(老三守在灵堂),老八的铺位也空着。
“老八呢?”老大哑声问。
老九愣了愣:“八哥说守灵闷,去院里透透气了,刚还听见他在院里踱步呢。”
老大掀开被子就往外走,脚步踉跄。老六和老九赶紧跟上,刚到门口,就见纪巧儿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比纸还白,手里攥着件叠好的衣服——是老八常穿的那件青布褂子。
“老大,”纪巧儿的声音发颤,“你八弟……院里没人,灶房、柴房都找了,就剩这个……”
老大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冲进院子,月光冷冷地洒在地上,灵堂的烛火在风里摇晃,却哪有老八的影子?只有院门口的石阶上,放着一双没来得及收的布鞋,鞋边还沾着崖底的泥。
“八哥!”老九哭喊着往外跑,被老六一把拽住。
老大站在院子中央,浑身的血仿佛都冻住了。未来老二的话在耳边回响——“只少老七一人吗?”原来历史的修正,从来不是一笔勾销,而是连本带利地讨还。他留住了老八一时,却终究没能留住他一世。
灵堂里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老七的牌位忽明忽暗。老大望着那牌位,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是这样啊……”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老六和老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直发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夜风吹过院子,带着灵堂的香火气,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原来有些债,躲不掉,欠了,就得一点一点地还。
鸡叫头遍时,纪巧儿终于瘫坐在灵堂角落,手里还攥着老八那件褂子,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嘴角无声的颤抖。老大站在门口,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大哥,要不要……去找找八哥?”老九怯生生地问,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老大没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不用了。”
他太清楚了。就像老七的结局早已写定,老八的离开,或许也是历史绕不开的弯。昨天他还庆幸老八平安归来,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命运给的一点甜,好让后面的苦更刺骨。
老六蹲在灵堂外,摸着老七的牌位,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老大说:“前儿个老八跟我说,他梦见自己走了很远的路,回来时院里的石榴树都结果了,可咱都不认得他了。”
老大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未来老二说的“十二年不回的不是老八”,原来那句话里藏着的,是另一种更残忍的别离——不是生离,是被遗忘的死别。
天亮后,老三从灵堂里出来,见老大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眼下乌青一片,忍不住问:“大哥,老八呢?我守了一夜,没见他进来换我。”
老大闭了闭眼,把那句“他走了”咽了又咽,最后只说:“许是……又去山里转了,过阵子就回来。”
老三皱了皱眉,没再追问,只是眼里的疑惑藏不住。他转身往灶房走,要去给娘端点热粥,刚走两步,就看见灶台上放着个没盖的酒葫芦——是老八昨天带回来的那壶,还剩小半瓶,酒香混着晨露的潮气,在空荡荡的灶房里飘着。
老三拿起酒葫芦,忽然就红了眼。
老九坐在石榴树下,手里还捏着那串野山楂。红透了的果子挂在枝上,像一串串小红灯笼,可那个说好要吃最大一颗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大望着院子里的人——沉默的老三,发呆的老六,抱着山楂掉泪的老九,还有灵堂里那个一夜白头的娘。他忽然明白,所谓的“第三世”,从来不是什么新生,只是用一场又一场的失去,来偿还上一世的债。
风穿过院子,灵堂的烛火又晃了晃,像是在催着谁往前走。老大深吸一口气,转身往灵堂走——老七的葬礼还没办完,他这个大哥,不能倒下。
只是心里那道口子,又裂得更大了些,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再也填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