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最近几天很不在状态。
上课的时候频繁打盹,语文课上被点名站起来背诵赤壁赋竟然和师说串了,罚站了一节课。
罚站这种情况在高中其实已经不常见了,更何况是一中这种偏向人性化教育的学校。但教语文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心气正高,刚毕业就被学校安排到尖子班负责授课,怎么能不给这帮小兔崽子们一个下马威。
于是她板着脸来到温言桌旁,本想着教育几句,没想到看到了温言语文书下偷偷压着的物理《王后雄》。
语文老师一贯最讨厌这种学生。如果温言是个智障儿可能就不说什么了,但他考试的名次证明了他的能力,而他在语文上的不开窍则反应了他的态度。教语文的小姑娘把这认定为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当然知道你们这些尖子班的学生一个个心里想的是什么——理科重要文科不重要是吧?先不说你的文理歧视了哈,单拿语文学科来说——它是主科!是和数学英语同等重要的主科!是高考比你物理总分高了五十分的科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它!高考是考察你的综合能力!你这是和自己过不去!”
声声如泣。放耳听去,满满的感叹号。
可是于初夏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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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结束后全校也就放松了两三天,愉快过后是另一波更强烈的压力。马上就是下一次月考,要和临市联考,统一排名,他们必须打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
可是对于于初夏他们来说,更重要的并不是即将到来的考试,他们尖子班半月一大考一周一小考早就习惯了。而让他们不习惯的,是学校通知的竞赛。
早读的时候赵丹就把报名表发下去了,从前往后传,一个个在纸上填下自己要报的竞赛科目。
这是一中一贯的作风。于初夏没来一中之前就听说过,一中的尖子班又被江湖人称“竞赛部”,里面的大部分学生都是被学校当作竞赛生培养的。
赵丹把可以报名的科目写在黑板上:“数理化生,四门课,最多选一门。这次期中考前三十的同学才有机会参加,好好把握,每周日晚上学校会找专业老师给你们训练,一个月后就是全国竞赛,国一会有清北的保送资格。”
“至于其他没机会的同学,”她扫视了一眼全班,把目光停留在几个倒数的同学身上,“就不要为这事耽误心思了,先把老师平时上课讲的基础掌握好,高考考一个好成绩也是一种本事。行了,就这些,继续早读吧。”
赵丹一走,教室里便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无非是能报名的商量报什么,要不要一起报名;没机会的懊恼自责,当初为什么要算错一道计算题。
于初夏雷打不动地背英语固定词组,也没有和任何人讨论有关选课的问题。这是自己的事情,商量只是因为不确定,而过多的考量只会增强这种惶恐感,没必要。她早就已经打算好要选数学了——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还能选什么——物化生她一直不算差,但也算不上出彩,在竞赛方面绝对不会有什么天赋可言。也就数学,每次考试的时候可以帮她提一提分,作为可以与别人拉开差距的优势学科。
报名表过了好久才传到于初夏手上,这个时候她已经把下节课要学的英语单词给背完了。她大概扫了一眼名单,大家报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样样齐全,不过女生报生物的相对要多一些。于初夏正准备签上自己名字,一边的温言把头凑过来,像一只好奇的狗。
“你要报什么?”
“数学。你呢?”
温言指了指名单上的名字:“物理。”
“嗯,”于初夏应着,顺便写下名字和科目,传给后面一排,“你喜欢物理?”
“还行吧,谈不上喜欢。”温言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以后可能会希望从事与物理学科有关的工作。”
“挺好的,”于初夏语义模糊却又格外真诚地说,“真的,有自己喜欢的事,挺好的。”
温言察觉到初夏的低落,有些奇怪:“你没有自己以后想做的事情吗?”
“没。”于初夏言简意赅,不想过多去说自己。
温言知趣的没再问。
于初夏背着英语,ABC却一个个从她眼前笑着跑开了。
一直以来,最让于初夏羡慕的,从来都不是天才的挥霍,而是不论前途心向光明的奔跑。
所以她格外希望,温言可以万事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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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了第一节竞赛课回到教室,于初夏就听到满教室的抱怨声。刚刚一节课把一中尖子班学生身上自带的盔甲击得无处遁形,每个以为自己“还不错”的年轻人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艰辛。
老师讲的课根本听不懂。题目难不说,进展还格外快。一开始基本没有自我介绍,直接就进入课程,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把课本基础概括了一遍,然后就是一轮折磨人的深入讨论和课题研究,到最后还扯上了大学高数。
可偏偏就有人可以听得懂。在于初夏还在思考老师题目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果断报上得数,在全班还在第一页基本练上绞尽脑汁时,已经把书本翻到了拓展训练一节。
就比如,墨笙。再比如,余阳。
两个年级大神同时选择数学竞赛足够可以连续一周的一中热搜,脑力之间的竞逐引得全场掌声雷动。可只有于初夏窝在教室的角落,深深懊恼。
她这才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她本来以为自己努力学习就可以和那些起跑线靠前的人并肩站立,可以变得为人瞩目和优秀。可后来才发现,原来优秀的定义从来就不是成绩一方面就可以简单定量的,有一些东西,她确确实实是不曾拥有,也无法奢望。
她想到罗马,可是有的人生来就已在罗马。
和于初夏同样沮丧的可能还有温言——倒不是因为听不懂。于初夏听几个选物理的女生说温言好像做得挺好的——但温言自己好像并不满足,他自己的原话是“和别人比起来厉害算什么屁,又不是做一个对一个有什么好炫耀的”。
于初夏突然想起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自己考砸了趴在桌子上难受,后面几个女生嘴碎的对她议论纷纷,无非是说什么“我考十几分都不在乎她考那么高在那不乐意装什么乔”。
于初夏当时很想回头喊一句“我考得不好是和我自己比,你们水平那烂样谁屑得跟你们同流合污”——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然而如今听到温言这样一句如此拽的话,突然也想像当年背后的两个女生一样骂一句。
散了散了,她平静了一下,也慢慢懂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己没必要拿着自己安雀般那点儿志向去鄙视鸿鹄的抱负。
温言他是会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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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竞赛还有一周的时间,温言的状态也越发紧张。班上很多同学已经把竞赛一事当作乐呵乐呵了,可于初夏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温言对待这次比赛的认真程度。
“其实也没事,”于初夏看着温言哈欠连天的样子有些心疼,“赵老师不也说了吗?第一次考试就拿奖项的少之又少,就当作练手就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晚上也别熬夜了。”
没想到温言摇了摇头,态度坚决:“这次考试我也没指望一炮打响,电学部分我到现在还没有吃透。我只是想看看,我尽量去学的话,我的真实水平到底是什么位置,和我的目标到底又差了多少。”
于初夏点点头,这样一来她也没法再说什么了:“那好吧,你加油备考。上课如果听不进去就在桌上趴趴,我记好笔记给你。”
温言看着于初夏,视线却久久不聚焦,不知道在想什么。
“初夏,”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于初夏以为他没什么话要说的时候,突然开口,“我不能输。”
然后偏开脑袋,继续做题,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初夏愣在那里。
她不知道因为什么才让温言说出“不能输”这样毅然决然的话。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温言了,而他却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展露出他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单纯。
于初夏颓然地发现,她对温言的了解不过只是画面上的一个个细小的断点,描不出一个完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