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楼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晃了三晃,林昭肩头的血渍已经凝成暗褐,却仍有细痒从纱布下钻出来。
他站在青檀木案前,掌心摊开的命火残痕正泛着幽蓝微光——那是白烬退去时留下的,像片被揉皱的星子。
"这命火里裹着锁魂咒。"苏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将龟甲碎片按在案上,裂纹间渗出的银光正与命火残痕相触,"但锁的不是魂魄,是......记忆。"
林昭垂眸,指腹轻轻划过掌心的灼痕。
白烬最后那句"唤醒你"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命火里有根细若游丝的线,正往汴梁城西北角牵引。"文火共鸣"的热流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漫过指尖,他忽然攥紧手掌——那根线突然清晰了,像根烧红的铁针,扎进他太阳穴。
"崇正书院。"他低喘着松开手,掌心的命火残痕已连成一道模糊的地图,"在城西废了十年的那座。"
苏砚的指尖顿在龟甲上,碎银般的光突然暴涨。"赤焰子。"她抬头时眼底有锐光,"当年御兽宗大弟子开坛讲法的地方,后来被赵桓一把火烧了。"
雪狐在他臂弯里动了动,绒毛扫过他受伤的肩,传来温温的疼。
林昭摸了摸它耳朵,那根命火牵引的线还在跳,"现在去。"
月上柳梢头时,三人站在崇正书院的断墙前。
朽木门楣上"崇正书院"四字早被烟火剥蚀,只剩两个模糊的"正"字。
雪狐从林昭怀里跃下,前爪按在青苔斑驳的砖上,忽然竖起耳朵——它尾巴尖的金芒微微发亮,那是感知到命律波动的征兆。
"小心脚下。"苏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一道极浅的刻痕。
龟甲碎片在她掌心发烫,"这是'星罗锁'的纹路,每块砖下都埋着命律引。"
林昭的呼吸放得很慢。
他能感觉到"共生回溯"在脑海里展开,三日前路过此处时的画面翻涌上来:两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在墙外说话,其中一人的鞋跟沾着新鲜的朱砂——那是绘制命律阵的材料。
"往右三步,再绕半圈。"他拉住苏砚的衣袖,脚尖点在一块颜色略深的砖上,"这里是空的。"
雪狐突然低嚎一声,前爪猛地拍向左侧。
林昭转头的瞬间,青砖地面"咔"地裂开,暗红的影火从缝隙里窜出来,像条吐信的蛇。
"外围被封了。"苏砚的龟甲碎片突然全部崩裂,碎成星芒散在地上,"是命律使......至少三十人。"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听见墙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很轻,但三十人的脚步声叠在一起,像片逼近的潮水。
雪狐的毛全炸了起来,尾巴上的金芒凝成小簇火焰——那是焚世血脉觉醒的前兆。
"跟我来。"他拽着苏砚往院内跑,余光瞥见影火在身后追来,像团烧不尽的黑雾。
记忆回溯里,三天前有个戴斗笠的人往院后井里扔过东西,金属碰撞的脆响被他记了个分明。
井台边的青苔滑得人发慌,林昭反手按住井栏,指尖触到一道刻痕——是御兽宗的"守夜"标记。
雪狐突然窜上井沿,前爪扒着井壁往下探,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下去。"林昭把苏砚推进井里,自己跟着跳了进去。
井底的积水漫过脚踝,他摸到井壁上的凹痕,那是人工凿出的踏脚处。
雪狐的尾巴尖燃着小火苗,在前方引路,照见下方有个被青藤遮住的暗门。
暗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开阔。
林昭点燃火折子,昏黄的光里,地面刻满交错的命律纹路,像张巨大的蛛网。
苏砚蹲下身,指尖划过中心的"回"字纹,"这是'命火回溯'阵。"她的声音发颤,"用活人的命火做引,能读取过去的记忆......"
"谁的记忆?"林昭的火折子突然灭了。
黑暗里,雪狐的金芒亮起,照见墙根处堆着几十块龟甲——每块都裂成和苏砚那枚一样的蓝花形状。
苏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捡起一块龟甲,碎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余烬分舵......上个月失踪的三个卦师。"她的指尖在发抖,"他们的命火被抽干了,就为了养这个阵。"
院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林昭把苏砚拉到身后,雪狐的金芒骤然暴涨,照亮了门外影影绰绰的黑袍身影。
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半张被命火灼伤的脸,"交出命火残痕,饶你们全尸。"
林昭能感觉到"共生回溯"在疯狂运转。
三日前他在城南茶楼听到的对话浮现在眼前:"崇正书院的阵还差最后一味引......";"余烬的卦师命火最纯......";"等阵成了,陛下的未来视就能......"
"走左边第三道纹路。"他拽着苏砚往阵眼跑去,雪狐的焚世之火从尾巴尖喷薄而出,在命律阵上烧出条焦黑的路。"文火共鸣!"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掌心的"赤火盟约"上,暗红纹路瞬间转为金芒,与雪狐的火舌缠成锁链。
命律阵发出刺耳的尖啸。
林昭能感觉到掌心的火链在撕裂阵法,每寸都像在割肉。
雪狐的体温透过共生契约传来,烫得他几乎握不住火链。
就在阵眼即将崩裂的刹那,他听见苏砚惊呼:"看墙上!"
火光照亮了墙面上突然浮现的影子。
那是个穿青衫的老者,腰间挂着御兽宗的玉牌,正是古籍里记载的赤焰子。
他的声音混着阵法崩解的轰鸣,"若有人试图重塑天命命盘......"老者的影子突然扭曲,"那便是真正的灾厄......"
"天命命盘?"林昭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赵桓的"未来视",想起民间"余烬不熄,天命将移"的童谣,此刻全连成了线——有人要篡改的不只是赵桓的预言,是整个王朝的命运轨迹!
阵法彻底崩解的瞬间,院外的影火突然熄灭。
黑袍命律使的脚步声潮水般退去,只剩风穿过断墙的呜咽。
林昭扶着墙直起腰,肩头的伤又开始渗血,在"赤火盟约"旁晕开小红花。
雪狐突然竖起耳朵,鼻尖朝着东南方翕动。
林昭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暮色里有缕极淡的蓝烟飘来——是白烬的命火味道,但这次,那缕蓝烟里还裹着丝极冷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寒意,像块浸在冰里的铁。
苏砚的手按在他胳膊上,"是......"
"我知道。"林昭望着那缕蓝烟消散在夜色里,掌心的"赤火盟约"又开始震动。
他摸了摸雪狐的脑袋,后者的金芒在暗夜里格外明亮,"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昭低头看了眼掌心未消的命火残痕,又抬头望向汴梁城方向。
那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像片浮在黑夜里的星子。
他知道,有些火一旦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