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碎雪割过面门时，林昭已经在雪地里跋涉了七日。
斗篷下的麻布衣早被汗水浸透又冻成硬壳，每一步都像踩着碎冰。
他哈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便凝成冰晶，落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雪狐缩在他颈间，蓬松的狐尾扫过他冻得发青的耳垂，偶尔用湿润的鼻尖蹭他，传递着微弱的暖意。
“前面是落雁谷。”苏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斗笠结满冰花，龟甲在掌心泛着幽光，“卦象显示，青鸾星落在此处——初代掌教的坐标该到了。”
林昭抹了把脸上的雪粒，抬眼望去。
所谓的谷口不过是两座冰峰间的裂隙，积雪在崖壁上结成倒垂的冰锥，像巨兽的獠牙。
他刚要抬脚，雪狐突然弓起脊背，蓬松的狐尾炸成毛球，前爪在雪地上划出浅痕。
“怎么了？”林昭蹲下身，手掌按在雪狐颈间，能摸到那团毛茸茸的身体里紧绷的肌肉。
雪狐低鸣一声，狐尾指向谷内。
林昭顺着望去，石缝间露出半截白骨，指骨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肋骨间嵌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鳞片——像是某种妖兽的鳞甲。
更远处，三具枯骨背靠背围成圆阵，骨茬泛着冷光，连冻结的血液都凝成暗红冰晶。
“这些修士死了至少三十年。”苏砚摘下斗笠，龟甲在掌心泛起微光，裂纹里渗出几缕淡青色气丝，“但尸身没有腐烂……是被命律封冻了。”她指尖拂过最近的白骨，冰层突然发出细碎的裂响，“它们在护着什么。”
话音未落，十二道身影从雪雾里走出。
他们穿着褪色的御兽宗道袍，腰间挂着残缺的兽环，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火焰。
每一步都踩碎脚下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林昭数了数，刚好十二人，与枯骨的位置一一对应——这些傀儡，正是替死者“继续”守关的活死人。
“命火守卫！”苏砚猛地站起，龟甲上的裂纹瞬间蔓延至边缘，“只有命律掌控者才能用命火重塑死魂，初代掌教的封印之地怎会有这些东西？”她声音发紧，指尖在龟甲上掐出深痕。
为首的守卫举起锈剑，幽蓝火焰顺着剑身流淌。
林昭后退半步，将雪狐护在身侧。
他注意到这些守卫的挥剑动作——每一次劈砍的角度、收招的弧度，都和前一次分毫不差。
“它们在重复！”他突然低喝，“像被刻进命律里的傀儡，只按固定轨迹行动！”
雪狐仰起头，眉心的金斑泛起柔光。
一团淡金色火焰从狐口喷出，不是灼热的焚世火，而是带着墨香的文火——那是林昭与它共生后，融合了文道念力的特殊火焰。
火焰掠过守卫的剑身，幽蓝火芯突然扭曲，为首的守卫劈下的剑偏了三寸，砍在冰面上溅起碎雪。
“对！干扰命律波动！”林昭眼睛发亮，手掌按在雪狐天灵盖上，将体内的文道念力顺着共生契约输过去，“它们的节奏是死的，我们的文火是活的！”
十二柄剑同时刺来的瞬间，雪狐的文火突然化作金蝶。
蝶群绕着守卫们盘旋，每只金蝶振翅都带起一缕念力涟漪。
守卫们的动作开始混乱，锈剑互相碰撞，甚至有两柄剑刺穿了同伴的胸膛——幽蓝火焰晃了晃，却没有熄灭，只是更剧烈地跳动起来。
“它们的命火被锁死了，杀不死。”苏砚甩出三张符纸，符纸在半空燃成金绳，捆住两个守卫的脚踝，“但能逼退！”
林昭摸出腰间的圣火，青色火焰在掌心跃动。
他想起在汴梁破庙第一次见到雪狐时，那团火也是这样安静又炽热。
“去！”他低喝一声，圣火裹着文火扑向守卫群。
幽蓝火焰遇到青焰，像沸水遇到冰水般剧烈蒸腾，守卫们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轰”地栽进雪里，道袍上的兽环碎成齑粉。
山谷突然安静下来。
林昭喘着粗气，雪狐跳上他肩头，用舌头舔他冻裂的唇角。
苏砚踉跄两步，扶住冰壁，龟甲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边缘，随时可能碎裂。
“走。”她扯下腰间的丝帕，擦了擦嘴角的血，“它们只是前哨。”
冰窟比想象中深。
越往里走，温度越低，林昭甚至能听见冰层下传来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石壁。
直到走到最深处，一面一人高的石碑从冰层中浮现，碑身刻着“守夜殿初代掌教·孟长明”九个篆字，每个字都渗出暗红血痕，像被人用指尖蘸血重描过。
林昭的指尖刚触到碑面，冰层突然蒸腾起白雾。
一个身影从雾里走出，正是前几日血珠里的白发老者。
他的道袍不再有云纹，而是染着大片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我不是叛徒。”老者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哽咽，“当年‘赤’的力量太过暴烈，我若将传承交予凡人，只会让天下陷入更烈的战火。所以我自封命火，将秘密埋在雪山——可我没想到，连守夜殿都忘了我的初心。”
他的手指向冰窟最深处，那里有一扇半人高的石门，门纹是纠缠的命律符篆，中央嵌着一枚幽蓝火晶。
“要见我，需解此封……代价是你最珍视的信念。”
话音未落，幻影便消散在雾气里。
林昭刚要迈步，石门突然发出轰鸣。
冰屑簌簌坠落，门缝里涌出赤红火焰——那火不烫，反而带着灼烧灵魂的刺痛，像要把他的过往、他的坚持，都烧成灰烬。
雪狐发出尖啸，狐尾裹住林昭的手腕向后拽。
苏砚的龟甲迸发出刺目金光，却只能勉强在火墙前撑起半尺屏障。
林昭望着那团越来越近的命火，忽然想起“赤”组织前辈说过的话：“火种越纯，灼烧越烈。”而这一次，他不知道被烧尽的，会是敌人的阴谋……还是他自己。
火舌舔到屏障边缘的刹那，石门后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像是沉睡千年的古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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