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尖还停在半空,雪狐刚才避开的动作像根细针扎进他心口。
小兽蹲在雪地上,尾巴卷成紧绷的毛球,耳尖微微发颤,原本灵动的狐眸里偶尔掠过一道冷光,像淬了冰的刀尖。
“阿昭。”苏砚的声音带着凉意,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雪狐后颈的绒毛。
铜钱串在她腕间轻响,卦师的感知比常人敏锐三分,“圣火里的裂痕……没清干净。”
林昭喉结滚动。
他早该想到的——那道虚影消散前的释然太反常,就像棋局里故意留下的破绽。
他蹲下来与雪狐平视,小兽却别过脸去,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爪尖无意识地抠进雪地,冰屑混着血丝渗出来。
“疼吗?”他轻声问,伸手想去碰雪狐的耳朵。
这次小兽没躲,却在他触到绒毛的瞬间猛地一颤,瞳孔骤然缩成竖线,眼底翻涌的冷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林昭心口一紧。
他能通过共生契约感知到雪狐的神识——那里不再是熟悉的暖金色,而是翻涌着浑浊的灰雾,像被墨汁搅乱的清泉。
有什么东西藏在雾里,正用冰冷的触角试探雪狐的精神壁垒。
“是那家伙的残念。”苏砚捏着枚铜钱,卦象在她掌心流转,“命律碎片依附在火种上,趁虚而入了。”她抬头看林昭,目光如刀,“你要怎么做?”
林昭望着雪狐发颤的鼻尖。
三天前在破庙,这只小兽浑身是血地撞进他怀里,用冻僵的爪子扒拉他的衣角;昨天在冰窟,它为了替他挡下命火攻击,皮毛被灼出焦痕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现在它的心跳快得像擂鼓,每一下都撞在他神经上。
“共生回溯。”他说,声音轻却坚定,“我要进它的神识。”
苏砚的铜钱“当”地掉在雪地上。
她猛地站起来,发间银饰相撞,“你疯了?共生回溯需要双方精神完全同步,现在雪狐的神识被污染,稍有差池你会被一起困在里面!”
“那我就把它拽出来。”林昭扯下腰间的符袋,里面装着他连夜用黄河泥烧的安神符,“你布锁命局护住我们的肉身,我带着雪狐的记忆碎片进去——它最开始的样子,总能冲散那些脏东西。”
苏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三息,突然弯腰捡起铜钱。
卦阵在两人脚下展开,金光裹住他们,“我只能撑半柱香。记住,一旦感觉到神识撕裂,立刻退出来。”
林昭点头。
他轻轻捧起雪狐的脸,小兽原本抗拒的眼神突然软下来,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掌心的茧。
他能感觉到契约里传来细微的信任,像一根细线,将两人的神识缓缓系在一起。
眼前的雪地开始模糊。
等林昭再睁眼,已身处一片混沌的灰色空间。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数碎片在漂浮——是雪狐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破庙生起的火堆前,用撕下的衣襟给小兽包扎腿伤;在汴梁街头,把偷来的糖蒸酥酪分一半塞进它嘴里;在雪山洞穴,背着受伤的它趟过齐腰深的雪……
“很温馨。”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林昭转身,看见那道在冰窟里见过的虚影——初代掌教的残念,正站在记忆碎片中,指尖捏着片染血的狐毛,“但这些温暖,能对抗得了天命吗?”
林昭的手不自觉摸向心口。
那里的圣火在发烫,与雪狐神识里的命律碎片产生共鸣。
他能清晰感觉到,残念正在试图同化雪狐的意识,用千年的执念重塑这只小兽。
“你根本不懂。”林昭向前一步,靴底碾碎脚下一片记忆碎片——那是雪狐第一次对他露出肚皮的画面,“她的命不是你说的律,是被救的那天选择信任我,是被猎人围堵时选择扑向陷阱,是现在哪怕疼得发抖,也愿意让我进来。”
残念的虚影扭曲了一瞬。
林昭抓住机会,将神识沉入记忆海,拽出最清晰的片段:雨夜里的破庙,梁上漏下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他裹着破毯子凑近火堆,怀里的小兽浑身湿透,伤口还在渗血。
它原本该咬他的,却在他触到伤口时,只是轻轻舔了舔他指尖的冻疮。
“看。”林昭指向那片记忆,“这才是她。不是什么命律的容器,是会疼、会怕、会记得温暖的小狐狸。”
雪狐的神识突然泛起金光。
那些浑浊的灰雾开始消退,记忆碎片像活过来似的,纷纷朝残念涌去——是被踩碎的糖蒸酥酪,是汴梁书生们抄书时落在它背上的墨点,是林昭在它耳尖系的红绳结。
残念发出尖啸。
它的身形开始崩解,却仍不死心地扑向林昭,“你保得住这一只?守夜殿的局、赤的火、文道的光——所有变数都会被天命碾碎!”
“那就让它碾碎得慢些。”林昭低喝。
他将苍生念力注入共生契约,那些凝聚着汴梁百姓希望的光粒从他心口涌出,在雪狐神识里织成一张网,将残念团团围住。
现实中,苏砚的铜钱卦阵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她咬破指尖,在最后一枚铜钱上画下血符,“锁!”卦阵瞬间收缩,将林昭和雪狐的肉身笼罩在金色光茧里。
“出去!”林昭大喝一声。
雪狐的神识里,金光网骤然收紧。
残念发出最后一声嘶吼,被压缩成一颗幽蓝光点,弹进林昭提前准备好的符玉中。
意识回笼的瞬间,林昭猛地呛咳。
他感觉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脑袋,眼前发黑,但怀里毛茸茸的触感让他立刻清醒——雪狐正用舌头舔他的手背,狐眸里的冷光彻底消散,只剩熟悉的温软。
“没事了。”他哑着嗓子笑,摸了摸它耳朵,这次小兽没躲,反而往他手心蹭了蹭。
苏砚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冰柱,额头全是冷汗。
她盯着林昭掌心的符玉,瞳孔微缩,“里面的东西……在动。”
林昭低头。
符玉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血字,笔画扭曲如蛇:“你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其实,他们都在等你。”
雪狐突然炸毛,挡在林昭身前发出警告的低鸣。
苏砚握紧铜钱串,目光扫过冰窟深处——那里的幽蓝火种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冰面。
“得去守夜殿的地窖。”苏砚轻声说,“古卷里可能有记载……关于这些残念,关于‘他们’是谁。”
林昭捏紧符玉。
他能感觉到里面的残念还在挣扎,但更清晰的,是雪狐在他掌心轻轻咬了一口——像极了它第一次偷他干粮被发现时的小动作。
东方的天色彻底亮了。
晨光里,三个人影踩着积雪往山下走。
林昭望着雪狐蹦跳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符玉。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但至少现在,他守住了一只小兽的命。
而那些“等他”的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新学要论》抄本,唇角扬起。
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