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守夜殿的断壁在晨雾里泛着青灰,残垣间结着的冰棱被阳光折射出细碎光斑。
林昭踩着满地瓦砾,掌心的符玉仍在微微发烫,雪狐的尾巴尖扫过他的裤脚,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像在试探什么。
"地窖入口在偏殿后的枯井。"苏砚走在最前,发间的铜铃随她转头动作轻响,"我前日来探过,井口被石板封了,得用御兽力震开。"她指尖抚过腰间铜钱串,最末端那枚染血的龟甲在袖中若隐若现——那是昨夜锁魂阵耗尽的代价。
林昭应了声,余光瞥见雪狐突然顿住脚步,鼻尖动了动,朝着断墙方向低鸣。
他顺着小兽的视线望去,只见一截焦黑的木梁斜插在瓦堆里,梁上隐约有朱砂痕迹,像是被烧剩的"守夜"二字。
"走。"苏砚的声音打断他的张望。
她已站在枯井前,素白袖口沾着青苔,正用铜钱边缘撬动井口的石板。
林昭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掀开石板时,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井底黑洞洞的,只能听见雪狐跃下时爪子刮擦石壁的轻响。
地窖比想象中深。
林昭借雪狐眼中的幽光看清四壁,石墙上嵌着几盏青铜灯,灯油早干了,灯芯结着黑痂。
中央摆着三排檀木架,架上的典籍大多朽成了碎渣,偶尔有几本用防水绢帛裹着的,边角也泛了黄。
"找写着'守夜秘辛'或'御兽宗劫'的。"苏砚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盏灯,暖黄光晕里,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残念说'他们都在等你',我猜是指...前代的火种携带者。"
林昭的手指在木架上划过,积灰簌簌落在他腕间。
当指尖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焦痕时,他顿住了——那是半卷被烧过的古卷,残页用细麻线勉强连缀着,边缘焦黑卷曲,像被大火舔舐过又急急扑灭。
"这卷。"他抽出残卷,吹去表面浮灰。
泛黄的绢帛上,墨字被烧得支离破碎,只零星看得见"赤焰""变数""天命"等字眼。
苏砚凑过来,灯芯突然爆出个灯花,她睫毛颤了颤:"是守夜殿的镇殿密卷,用'文火'写的——只有文道修士能激活。"
林昭想起《新学要论》里提到的"文火共鸣"。
他闭目凝神,将抄本里沉淀的苍生念力注入指尖,触到残卷的瞬间,掌心泛起温热。
焦黑处泛起淡金色光晕,扭曲的笔画如活物般蠕动,渐渐连成句:"百年前...也有人带着'赤'的火种来了。"
"轰"的一声,林昭耳中像炸开了雷。
他手指发颤,残卷险些落地:"百年前?
那时候...赵桓的'未来视'还没觉醒吧?"
苏砚的龟甲突然从袖中滑落,"当啷"撞在石地上。
她弯腰去捡,发间铜铃乱响:"我卜一卦。"话音未落,龟甲已在她掌心转了三圈。
林昭看见她瞳孔骤缩,指节捏得发白:"卦象...卦象里的名字,和你同音。"
"什么?"
"林昭。"苏砚抬头,目光如刀,"百年前那个先驱者,也叫林昭。"
地窖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十度。
雪狐突然跳上木架,狐尾扫落几页碎纸,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林昭摸到它爪子时,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热意——小兽体内的焚世圣火在剧烈震荡,连带着他的经脉都在发烫。
"共生回溯!"他低喝一声,抓住雪狐的前爪。
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再聚焦时,他已不在地窖。
入目是青砖铺就的高台,晨雾里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青年,和林昭生得有七分相似。
青年掌心托着团赤红火焰,火苗里隐约能看见"均田""劝学"的字样——那是文道火种。
"林兄!"台下有人喊,"天命不可逆,你这是要引火烧身!"
青年回头,林昭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守夜殿的三长老,余烬组织档案里记载过的"忠良之辈"。
可此刻,三长老手中握着淬毒的短刃,身后还站着七八个熟悉的身影:大弟子、药童、管典籍的老执事...都是青年的"同僚"。
"你们?"青年的声音在抖。
"对不起。"三长老闭了闭眼,"天命说,留着你,天下要乱。"
短刃刺入胸膛的瞬间,林昭的心脏也抽痛起来。
他看见青年眼中的光慢慢熄灭,火种从指缝滑落,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万千火星。
而三长老拾起火种时,袖口露出个玄色图腾——和昨夜残念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分裂派..."苏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昭猛得回神,发现自己仍跪在地上,雪狐正用湿软的舌头舔他手背,皮毛上沾着他刚才咬破的血珠。
苏砚蹲下来,指尖抚过他膝头的残卷:"三长老后来成了初代掌教的心腹,史书说他'力挽狂澜,护御兽宗周全'。"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周全的,是他们自己的权柄。"
林昭握紧雪狐的爪子,小兽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让他发颤的手慢慢稳了。
他将回溯到的记忆整理成简,又在雪狐协助下,用焚世之火去烤那卷残页——这是他在《御兽要诀》里看到的,"以火破阵"之法。
雪狐仰头轻啸,狐尾扫过残页,赤色火焰顺着焦痕蔓延。
林昭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残页下方的绢帛"嗤"地裂开道细缝,一张青灰绢帛从夹层里滑出,上面的水纹墨迹渐渐清晰——是幅地图,标注着"长江下游,沉蛟滩"。
"那里...可能藏着真正的答案。"苏砚凑近看,声音发紧。
话音未落,林昭耳边突然响起个陌生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又像直接刻在他骨头上:"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可以成为最后一个。"
他猛地抬头,地窖里只有苏砚的灯影摇晃,雪狐正用爪子扒拉那幅地图,狐耳警觉地竖着。
"该走了。"苏砚吹熄灯,黑暗里她的声音更轻,"得去沉蛟滩。
不过..."她摸了摸地图边缘的水痕,"江底的事,没那么简单。"
林昭将地图小心收进怀里,指尖触到《新学要论》的抄本,那上面还留着汴梁百姓按的血指印。
雪狐跳上他肩头,尾巴扫过他后颈,像是在说"我陪着"。
出地窖时,日头已爬到中天。
林昭望着远处泛着银光的江面,沉蛟滩的位置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那里该有厚重的水草缠着巨石,该有暗流卷着泥沙,该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等了百年。
但他知道,不管等的是什么,这一次,他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