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尖还残留着妖兽鼻尖的凉意,江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扑在脸上,将他额角的冷汗吹得发黏。
火种在怀中烫得惊人,仿佛有生命般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肋骨——那是催促,也是指引。
"去赤水潭。"他声音发哑,低头对上雪狐的眼睛。
那团暖橙色的光在狐狸瞳孔里跃动,尾尖的火焰忽然腾起三寸,在夜空中画出一道笔直的线。
苏砚的手按在他胳膊上,龟甲卦盘不知何时已攥在掌心,青铜表面浮起细密的水纹:"我查过余烬的密卷,赤水潭底有御兽宗封禁的遗迹,入口......"她顿了顿,卦盘突然发出轻响,"在月到中天时,潭心会起漩涡。"
雪狐猛地竖起耳朵。
林昭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原本平静的江面不知何时漫起薄雾,月光透过雾霭落在水面,竟在十丈外的潭心凝出个银亮的漩涡。"就是现在。"他握紧火种,另一只手扣住雪狐后颈的逆鳞。
共生契约瞬间共鸣,热流顺着血脉窜遍全身,连指尖都泛起淡淡的金红——那是焚世火与他的气血交融的痕迹。
苏砚将卦盘收入袖中,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铃。
她对着铜铃轻吹口气,十二枚铃铛同时震颤,发出蜂鸣般的低响。"这是'分水铃',能在水下开半柱香的气罩。"她看向林昭,眼尾的朱砂痣被月光染得发白,"跟紧我。"
三人跃入水中的刹那,林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水流的轰鸣。
雪狐的皮毛在水下翻涌成一片橙红,像盏移动的灯笼,将周围照得透亮。
他正盯着雪狐的尾巴,忽然感觉肩头一沉——是雪狐跳上来,用湿润的鼻尖顶他的耳垂。
下一刻,他的视野突然清晰起来,连十丈外潭底的青黑石块都能看得分明。
"共生回溯?"林昭愣住。
雪狐从他肩头跃下,前爪按在潭底的一块凸石上。
石块表面的青苔簌簌脱落,露出下方浅刻的兽纹——是守夜殿的标志,六瓣火焰托着半轮残月。
苏砚游到近前,指尖划过兽纹,铜铃在她腕间轻响:"御兽宗的护山大阵......启动。"
轰鸣声从脚底传来。
林昭感觉潭底的泥沙正在翻涌,原本平坦的石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
雪狐率先钻了进去,橙红光晕中,他看见洞壁上嵌着夜明珠,将通道照得如同白昼。
越往下走,林昭的掌心越烫——火种在共鸣,像块烧红的铁。
"到了。"苏砚停住脚步。林昭抬头,呼吸陡然一滞。
水面下竟藏着一座完整的地下宫殿。
青黑色的石殿足有三层楼高,飞檐上的螭吻兽首在夜明珠的光里泛着冷光,殿门两侧的浮雕是群兽环绕着一位持火的修士,最下方的铭文被水浸得发暗,但"赤"字的刻痕依然清晰。
雪狐的尾巴突然炸成蒲公英般的绒毛。
林昭摸了摸它的背,感知顺着共生契约涌来——那是种灼热又亲切的波动,像无数小火星在皮肤下游走。"这里......"他喉结滚动,"是'赤'最初落脚的地方。"
苏砚的指尖抵在殿门上。
门纹突然亮起幽蓝光芒,她的掌心渗出血珠,在石面上画出一道符。"余烬的血契。"她甩了甩手上的血珠,门"吱呀"一声开了,"每代分舵首座都要在入门时刻下本命血印。"
殿内比想象中干燥。
中央祭坛上立着尊青铜鼎,鼎身刻满咒文,鼎口飘着几缕淡红的烟。
而在鼎前的蒲团上,端坐着一具干枯的尸体。
他穿着褪色的青衫,左手攥着枚熄灭的火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右手食指抵在石地上,刻了半句话:"火种当......"
"他......"苏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余烬密卷里失踪的初代首座。
史书记载他叛出御兽宗,却没说他在这里。"她蹲下身,用卦盘轻轻碰了碰那具尸体的额头。
卦盘突然剧烈震颤,龟甲表面浮现出一行血字:"未悔。"
林昭蹲在尸体对面。
火种在他怀中发烫,与尸体手中的那枚产生共鸣,两团光隔着三步距离遥遥相照。
他看见尸体的指甲里嵌着石粉,青衫下摆沾着暗红的痕迹——是血,经年累月后变成了褐色。"他挣扎过。"林昭低声说,"可能被守夜殿的人追杀到这里,重伤而亡。"
苏砚点头:"密卷里说守夜殿曾'清理门户',但具体细节被抹去了。"她指向墙壁,"看那些铭文。"
林昭抬头。
殿墙的浮雕不知何时显露出新的刻痕,像是被某种力量剥去了表层石皮。
最显眼的一段铭文是:"欲传火种于稚子,使薪火不灭。
守夜殿以'违逆天道'罪判之,抹其名,毁其迹。"
"稚子?"林昭皱眉,"他想把火种注入孩童体内?"
"这样每代都有载体,火种就不会断绝。"苏砚的手指抚过"违逆天道"四个字,"但守夜殿认为不可控——孩童心智未成熟,火种可能被歪念污染。"她转头看向那具尸体,"所以他们抹除了他的存在,篡改历史,让后来者以为分裂派是因理念不合才出走。
其实......分裂派是从这一刻诞生的。"
林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火种。
老支书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们点的火,要烧到该烧的地方。"而此刻,他手中的火种是用先驱者的那枚复制的"时间共鸣"火种,能与历史上的同频火种产生共振。
"你在想什么?"苏砚轻声问。
林昭抬起头。
雪狐不知何时跳上祭坛,用爪子拨弄那枚熄灭的火种。
它抬头看他,眼中映着两团光——一团是祭坛上的旧火种,一团是他手中的新火种。
"我可以销毁它。"林昭说,声音发涩,"彻底终结这段轮回。
守夜殿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火种传承确实有风险......"他顿了顿,看向那具尸体蜷曲的手指,"但他到死都攥着火种,刻下'未悔'。"
苏砚没说话。
她从袖中取出块锦帕,轻轻盖在尸体脸上:"他用一生证明,有些火,必须有人用命去传。"
林昭深吸一口气。
火种在掌心发烫,像要烧穿他的皮肤。
他走向祭坛,将新火种放在那枚熄灭的火种旁。
青铜鼎突然发出轰鸣,原本淡红的烟变成了炽烈的赤金。
"这是......传承阵?"苏砚后退两步,卦盘在她手中嗡嗡作响。
林昭感觉地面在震颤。
祭坛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刻满符文的石槽。
他将两枚火种轻轻放入槽中,指尖刚离开,石槽就泛起金光,像活过来的蛇群般游走。
"轰——"
整座宫殿开始剧烈震动。
夜明珠接二连三地碎裂,碎光像暴雨般坠落。
林昭被震得踉跄,雪狐扑过来咬住他的衣角,将他拽向祭坛中央。
苏砚的铜铃全被震落在地,她跌坐在地,却仍抬头望着上方——殿顶的石砖正在剥离,露出一个圆形的缺口,月光透过缺口照下来,在祭坛上投下个金色的圆。
火种突然发出刺目的光。
林昭用手臂挡住眼睛,却仍能透过指缝看见,两团光正在融合。
旧火种的暗灰被新火种的赤金染透,最终变成一枚流转着双色光纹的火种。
"这不是结束......"林昭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宫殿崩塌的轰鸣,"这是真正的开始。"
震动突然停止。
林昭放下手臂,看见火种悬浮在祭坛上方,光纹如呼吸般起伏。
苏砚爬起来,捡起卦盘,卦盘表面的水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卦象:"火天大有......"她抬头看向林昭,眼中有泪,"是吉兆。"
雪狐忽然竖起耳朵,朝着殿顶的缺口发出低鸣。
林昭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月光正浓,却有钟声从云端传来。
那钟声很轻,却清晰得像是就在耳边——咚,咚,咚。
他心跳漏了一拍。
天边的云层突然散开。
林昭看见,有一道身影正站在月光里。
那人穿着和他一样的青衫,手中握着枚火种,光芒比他手中的更盛。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穿过层层月光,直直落在他脸上。
那是......百年前的自己?
雪狐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背。
林昭低头,看见火种的光纹里,正映出那道身影的轮廓。
他伸手触碰光纹,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像握住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钟声还在响。
苏砚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问:"那是......"
"不知道。"林昭说。
他望着那道身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蠢蠢欲动——是某个被遗忘的梦境,还是未来的预兆?
火种突然轻颤。
那道身影举起手中的火种,朝他微微颔首。
林昭也举起手,隔着月光与对方相握。
这一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了百年前的心跳。
两团火,在不同的时空里,同时亮得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