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这安稳的小老百姓的日子已过了三月，姜云发觉自己看着镰刀也不不再恍惚愣神，只是再也没在田地、河道、流民点见到少年郎，心中竟有些空落落。
山匪进城那日，乡里乡亲都抄起了家伙，姜云把白大爷家的孙辈护在身后，一眼就识出匪徒手里的少年郎。
“莫急莫慌，都是讨生活的，快些放下来。”
准备将人一击毙命的姜云被笑呵呵的少年郎那只渗血的右手惊到，偏偏那少年郎只领着山匪与人打招呼，头回见这读书人竟能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右手。
“小郎君，你糊涂啊，还不快去看看手。”
“白叔，我一会儿去，你带人教教他们。”
姜云不知自己从哪来的闲心，径直拉走少年郎去处置伤口，谁料这人开口第一句不离为那新来的山匪解释。
“我做事素来有分寸，你不必过于担心我。”
“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我信你会教好他们。”
没等自己答应下来，少年郎拿出一方素帕却只顾止住左臂渗血的一道口子，姜云瞥见了手腕上的一根红绳，那分明是女子之物，原来无所畏惧的少年郎怕血渍弄脏那根红绳。
“小郎君，快些看看你的右手。”
“我回府衙处理，白叔要记得。”
“小郎君，你慢些，别乱跑了。”
姜云自这儿开始怀疑少年郎不是读书人，明明那些文人最在意自己的右手了。又平白消失了一月的少年郎竟在街头被流民围住，不慌不忙地捡着落在地上的笔。
与白大爷同来送粮食的姜云不禁感慨那写得一手好字的右手跟着少年郎真是遭罪，这分明没好利索又险些被人的脚给踩了，那纱布再裹上几层就要成粽子了。
那八百年没见一回的元阆总算在少年郎要被淹没在人群中带着府衙的官兵来了。少年郎拍了拍书上的灰尘，捡起那支笔从容不迫地继续与人说话。
“大哥，来，我们去那头说。”
“这地太小不够你施展身手。”
兵器利刃在阳光下一晃眼，姜云笑话少年郎傻到家，出手相助却被见少年郎笑得很是勉强，得，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姜云与白大爷走了，心中还气着少年郎那不识好歹的模样，果然这大朔人没一个好东西。骂完这句话的姜云心里又补了句除白大爷一家外。
“小郎君，他坏了你的计划。”
“无事，下回再设计捉人吧。”
只见少年郎利落地将毛笔换到左手，翻开册子记录这桩旧案暂未了结。姜云一路上是越想越气，遂又折返回来寻人，将在树下与孩童教诗文的少年郎拉到一旁给了瓶买来的药酒才飞速离去。
消失整整三日的少年郎罩着那身湿衣裳显得愈加消瘦落魄，姜云看得出他的笑十分之勉强，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小石头，秋天涨潮了，不该贪玩。”
“小哥哥，我知道了。”
“走，我先带你换身干衣裳去。”
这一大一小的背影在田野河道中有些温馨，姜云也已忘了自己曾是个杀手，这样的日子真是如梦般朴实美好。
起夜解手的姜云透着那灯笼微弱的光亮发现了少年郎的身影，沿着溪边走的少年郎早就湿了鞋，看样子是在寻什么物件。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少年郎钻进了那深得要命的河道，足足有近半个时辰不曾上来。不会水性的姜云喊起了白大爷一家求助，偏偏一行人寻到会水的曹工赶来这河道，少年郎如往常那般笑着看灯火通明的四周。
“小郎君，你真是胆大妄为，就不能等到白日再寻。”
“哎呀，快快让小郎君去换身衣裳来烤火，别再念叨。”
姜云见少年郎被推搡着去换了衣裳来烤火，如何都不能插上嘴解释两句，这十里八乡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训起话还真是没完没了。
“仗着自己水性好就胡来，若真夜里有点事，谁能知晓你在河道！”
“小郎君，你怎这么糊涂，是那死的物件重要还是活的人重要呢！”
姜云知晓被逼留在白大爷家过夜的少年郎一夜未眠，独自赏月喝茶听那檐下落雨声，果然文人就爱悲春伤秋——矫情。
“拒霜花活不过这大雨。”
少年郎语气里的遗憾惋惜，姜云那是听得出的，不过杀手对文人的悲秋之情无法共通。正当姜云迈开脚步时，耳边又飘来几句话。
“一杯敬天，一杯敬地。”
“金榜题名，久旱甘霖。”
“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姜云听不得这文绉绉的话便转身离去，只是他不明白少年郎入水寻的是何物件，明早起来就去问问他吧，顺便与他说说那群山匪被自己调教得有多么厉害。
日东升，夜离去，雀鸟叫，姜云找了一圈也没见见到少年郎。麦浪不再有，白雪该被子。元阆迟迟未放榜招人，姜云也早忘了此行之要事，每日与白大爷一家处在一块。
被带到府衙喝茶的姜云见那氤氲水汽，一碗汤面，四方木桌，两盏茶水，还有眼前笑着的少年郎。
“听人说你一直在找我，你是想与我话家常吗？”
“家里人总说我是闷葫芦，头回见到比我还闷的。”
姜云以元阆为题，朝人吐了两句苦水，毕竟这人总是抢功劳，这北凉暗线的线报最近真是差劲，这般人怎会为了一方百姓之田地怒斥帝皇兴建道馆之责。
“好，我记下了，日后绝不会再有了。动筷子吧。”
“今日是你生辰，我便祝你心想事成。”
姜云知道这生辰是自己与白大爷随口说的，没想到那时忙着应付人的少年郎竟记得。这面是最简陋的了，清汤寡水到没有半点油花。
“这是我家中的旧例了。不过跟母亲的手艺比起来，这的确是不好吃。”
早就离去办事的少年郎只喝了一盏茶，夹了两大筷子面的姜云发现藏在碗底的两个煎蛋，这荒年里头少年郎从哪弄来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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