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言叫我带着他那份活下,替他鸣考场之不公,代他修补古籍文献,造福泽万代之河渠。”
“至今想来,我还没与你好好介绍他。卓言姓苏,名瞻远,他这人活得比我自在些。”
“我素来中庸,从不站队,只认为民为国有利之事。我也承认我借新皇登基正值用人之际逼你吃药养病,但真正让我为新政办事的是卓言。”
元阆的思绪飘到很远,想到自己在京中候来的那封绝笔书信,而自己也等不到友人解开那盘棋局。
“他出身名门望族,还时常带上君玉跟我去西渚收庄稼,问就说是好那一口甜枣。你吃过的,三叔家那棵。偶尔他也会说是差事少到在家中无聊。”
“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想要让我快些与他下棋品茗,但又不敢在农忙面前与我说起玩乐之事。”
元阆想起自己位居末列那时的差事,审讯、捉人、抄家全与自己搭不上边,还有那时锋芒毕露不知遮掩的自己,哪怕一贬再贬都无所畏惧的自己。
“你肯定想不到我只是礼部的一个小官,日日空闲得很,若我还在那位置上该是能大方去你家中提亲了。若不是梁翊那日为了讨好于相求得行事便宜之权,卓言根本不会调任南越之地。”
“世家大族、豪门权贵的党派之争随意将人牵扯,谁人不知本要升至礼部尚书的卓言被调任美名其曰为磨砺二字,实为变相贬谪。”
代替秋嫣来探虚实的梁翊凭这一门之隔记起那位故去的江州刺史苏瞻远,那是自己为官办事唯一亏欠的人,哪怕家道中落都不肯接受自己帮助的那家人。
“卫远侯,你既要我前往南越,又不肯替我照应人,这难道不是存心刁难吗?”
“为民办事本该是父母百官之责,我也会以己之力速速回京护我手下之人。”
“这些银钱俗物便请收回,一来我不缺,二来哪怕家中败落,也自有人代我照顾双亲。”
梁翊先前总以为元阆是争强好胜、自负清高,还不知变通二字才与自己不对付,至今想来竟是积怨已深。从礼部、户部到兵部再到总章衙门,乃至先前新政至今日密谋,元阆他要的是为苏瞻远求一个公道真相。
那时于相为了替小公子掩下罪责,将礼部侍郎苏瞻远推向风口浪尖,而梁翊当时为报父亲之仇不止闭眼放任,甚至是助推了一把。
“他曾是我顶头上司,但从不曾摆架子,惯是一口一个子安喊我。我先前应酬屡屡装醉,便是他教我的。”
“我先前寻你皆是托他去户部打听,我拒旨不接只被贬至绛县,也少不了他暗中替我周转。待他替我讨了户部的差事叫我回京时却去了南越。”
秋璎迷迷糊糊,听得不是很清楚,但这是元阆第一回与自己说起官场的事。从这平淡到颤抖的声音,秋璎抬眼望见元阆落下的一滴泪,却不再有力气抬手。
“我幼时在南越生活了五年,民风淳朴彪悍,十分排斥外地人。他走得实在匆忙,我都来不及好好交代他。”
“所幸卓言这人豁达,四处都能结交人,才用一月他便化解了大小事宜,甚至时常与民同乐,还说等着他回京给嫂子带鲜荔枝吃。”
“有次宫中诗会,我实在推脱不得,便抓住了机会以献诗文让卓言能回京,我那时想无非是又被贬官。”
想起好友的元阆心情总是沉重,那时自己真的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必须要承认先皇纵使沉迷道术延寿,但他因着自己的诗文纵容了不少。
“但我想这回若要贬官,我会向陛下……先皇自请前往南越,我想与卓言一块办事总是好的。至于你的下落便交由君玉打听。”
“说实话,我在户部两年还是没能打听到你。不过你祖父秋老先生特别不待见我,许是因我上任第一天就与他辩论了三回,驳斥他所言是无稽之谈。”
“但我要承认你祖父很是欣赏卓言,否则也不会纵容我两年内有机会与他辩论了五六回。”
元阆想到跟在秋老先生边上的秋宜,慢慢叹了一大口气,抱紧了怀里的秋璎轻轻拍了拍背给人顺气。看到那张清秀又苍白的脸,元阆不禁怀疑自己要一心寻死的秋璎活着受罪有何意义。
“药不烫了,我陪你喝些,好吗?”
秋璎蔫蔫地不应声以示拒绝,谁料下一秒嘴中就充满了苦涩的药味,稍不留神就被人喂下一口又一口的药。
“喝下身子会好受些。你又怕苦又怕痛,我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听我说就好,你身子还虚着。我记得你总怪我不肯与你说事,总要你来揣度。”
那苦味令秋璎清醒了一小会儿,听到元阆与自己说的是那位苏姓好友,这是从来没有与自己说过的,但日后元阆还是得一人孤身祭拜那些亲朋好友。
“待他从南越启程回来时,我本要笑话他需我为陛下写诗文将他从南越讨回来,可惜他只是托礼言带了一封信给我。”
“南越遇洪涝,他要留下,谁能想到他这一留就真的没再回来。而我甚至无用到连他的尸首都带不回来。”
“我在云郡三年,总有人与我说‘京里的苏大人哪里好,可惜这命短。’他为民屡办实事,却在党派之争做了靶子,成了京中人人唾弃的坏人。”
“万民伞本是为官之荣誉,那些小人却借百姓大多目不识丁画押罪责书。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将那位苏大人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元阆看到烛火闪动的人影,猜测出是何人在于外头,忽而嘴巴留下一抹苦笑,挚友亲人死别离之苦他早就尝过,轻轻把好不容易睡安稳的秋璎放下躺好。
“卓言说你忧国忧民,只是手段与我们不同。我更记得那次你被先皇问责,他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是唯一替你劈柴处说话之人。”
“我根本放不下恩怨,根本做不到卓言信中所述,你此般讶议只是因为没想到我还能与人深交。其实你也是恃才傲物之人。”
“我自为官任职便跟在卓言底下办事,上朝下朝之时虽从不与他一块走,但我们私交极好。而梁大人真正将我放在眼中时却是总章衙门的元主事。”
吱呀两声,雕花木门被人推开又合上。夜色中的两个人影前后走到不远处的树下。梁翊明白元阆为何会因姜云分明有迹可循的假文书而错信自己是欲要操弄朝政、通敌叛国之人。